他被恨,是活該。
她能回來,比什麼都好。
不管怎麼待他,他都要承受。
「西院。」她說。
「我送你回去!」
拂淨直到這會兒才正正式式的瞅著他看。
那眉、那眼、那男子少有的美人尖、充滿男性氣概的五官,當他揚起笑時會有萬丈光芒從他眼睛飛出來,會讓所有的女子不由自主的愛上他。
她的眼眨了又眨。明明,早就忘記幸福是什麼樣的滋味,為什麼又有了想哭想笑想歡愉的感覺?
她只覺得那百般滋味湧到喉間,她被恐懼攫住,心跳很重,連呼吸都有困難。
因為不愛了,可以毅然忘記,可是她必須撫著胸口才能安穩的呼吸。
茫茫的起身腳步虛浮,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她再沒了意識。
第三章
那年,他初出江湖。
沒有鮮衣怒馬,沒有排場陣仗,有的只是一顆路見不平非要管上一管,看見路上有石頭擋路也要下來踢到一旁的熱血少年!
江湖裡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有趣,他見人困苦就掏銀子,見人危難就出力,很快就有了薄名。
不過金山銀山如流水的使了出去,才恍然明白那些傳奇、稗官野史裡呼風喚雨的英雄豪傑也會肚子餓。
原來闖蕩江湖不是只帶著一顆赤忱的心就可以的,銀子更不能缺。
不能怪他天真,他也才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連少年都談不上。
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了,最後一個銅錢給了衣衫襤褸的乞兒,他連熱騰騰的饅頭也吃不起了。
不吃就不吃,他身強體壯隨便找個粗活沒有!
這麼費事,怎不直接回家拿錢就好,他可是百里家的長子嫡孫,三千寵愛集一身,只要開口,出門老是把他吊在膀子上逛街的爺爺,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
就因為他是長子嫡孫,家裡的大人盯牢他都來不及了,哪可能任他自由自在的出來到處遊走。
說穿了,逃家的孩子哪來的臉皮回去伸手要錢?
餓了三天後,他比青天還要高的志氣有了那麼一滴滴的磨損。
他居然還動了進當鋪的念頭。
當了兵器就跟沒了腿的瘸子一樣,當了他的小黑馬,還不如割掉他一條胳臂算了!
這不行那不成,他又捱過了第四天。
這天,腹鳴如雷,馬兒隨處漫遊,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個不小心從馬背上栽下來,他乾脆四肢伸展賴著不起,天上浮雲出釉,天清日晏,不過接下來的頭昏眼花差點要了他的命。
嗐,真不好玩,一文錢就快要逼死他這未來的大英雄,要是讓家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他肯定是餓昏頭了,似有若無的食物香味繚繞著他快要意識不清的腦袋。
腦袋或許可以不清楚,鼻子不可能出錯。
他翻坐起,一籃子白胖圓潤的包子就在他眼前。
他揉眼,不是海市蜃樓,一粒粒疊放的包子饅頭放在白帕子底下,確確實實的還在。
「你一定餓壞了,這些,送你吃。」咭咭的笑聲,一張白裡透紅像熟透桃子的俏臉在他面前。
花……百里陌從來不曾注意過花兒開了是什麼樣子,可是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像花突然綻放了那樣。
他的耳根子登時紅了。
「你不吃一定會後悔,這可是瀟湘樓的珍珠包子還有曉雪饅頭,我可是排了一對時才買到的呢。」再把籃子挪近些,她笑咪咪的眼彎成一條縫。
百里陌狼狽的坐好來,傻傻的接過籃子,好半晌才想到要道謝。
女孩也席地而坐,一點都不彆扭。
她有頭比風景還要美不勝收的長髮,這會兒像水底最柔軟的水草蜿蜒的棲息在她身側。
百里陌好想去摸一把。
這種登徒子的念頭差點嚇壞他自己。
他從小一心都在武功造詣上,對女孩子沒有過半點想法,現下,居然有非份之想。
「為什麼要給我……」他並沒有飢不擇食的表演狼吞虎嚥,儘管麵食特有的香味瘋狂的刺激著他的五臟廟。
「因為你是好人。」她圓圓的臉蛋還有圓潤的身材怎麼看都離窈窕有段距離,可是眉目漂亮如新月,純淨的笑,純淨的氣質,眼中流蕩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子還要閃亮。
她不像愛打扮的女子全身叮噹佩掛,可愛的雙髻心上,就只有各自綴著「孩兒臉」的花型珊瑚一朵。
百里陌雖然打小對從商就沒興趣,可是自家以玉器為本,硬是讓爹親填到腦袋裡的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他知道這「孩兒臉」的粉紅珊瑚是因質潤而嫩,顏色清鮮,又像兒子幼稚的肌膚而得名的。
所謂的「玉樹瓊枝」指的就是這類的珊瑚。
她身上就這件飾物,渾身清靈如雪。
「好人壞人不會寫在臉上。」他忍不住糾正她。
「我看見了,看見你把身上的銀子都給那些貧苦無依的人,你這人根本是個呆子。」
她在說呆子的時候眼生橫波,烏黑如寶石的眼瞳柔軟無比,百里陌霎時覺得心跳得厲害,意亂情也迷了。
「我……怎麼呆了?」
「助人要量力而為,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這還不呆是什麼?」
「姑娘是跟著我來的?」
「你少臭美,我家就在這附近。」是繞了些路啦,不知不覺就跟著他來了,這不算蓄意吧。
「我不能平白無故拿姑娘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啊。
「你幫助人家的時候也會要他們回報嗎?」他豪邁俊朗的面容飄忽著奇異的表情,眼神更是奇特,好像拿她當什麼奇怪的人看著,她怎麼避都避不開,這讓她害起臊來。
「當然不……」
「這不就得了,你再遲疑,這些東西冷了可不好吃。」那就可惜她一片心腸了。
可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一簍珍珠包子,還有曉雪饅頭,不只拯救了百里陌的肚皮,也把她自己一片心腸給繞了進去──
那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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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光油亮的馬跑起來風馳電掣,馬鬃颯颯飛舞,跑過草原,經過桃花林,越過溪澗的進了城,馬背上的男女共乘一騎尤其引人注目,一個雪白飄飄,一個氣宇軒昂,噠噠的馬蹄跑過捲起煙塵,也捲起整條街的注目,賣菜的忘記人家付帳了沒,米糧的老闆漏斗直撒了一地的米,被老娘抽籐條光著屁股滿街逃的小童忘了哭……
「那是誰家的姑娘,拋頭露面的?」
「愛穿白衣裳看起來像是拂家的六姑娘。」
「如果是那丫頭片子就沒什麼好驚訝的,昨兒個她才跟我家癩痢狗兒玩在一起呢。」
「說的也是,不過那男人眼生得很,又是誰?」
小鎮裡門對門戶對戶,哪家阿貓阿狗打架,誰家女兒跟誰家男丁私逃,可都是這些人茶餘飯後好說嘴的材料,事情沒輪到自己頭上時可以口沫橫飛,一點風吹草動,就能翻江倒海來。
拂淨不是矯揉造作的姑娘家,雖然穿著打扮不似江湖兒女,由小鎮的大街上經過也沒有絲毫彆扭,她才不管保守的地方往後流言會怎麼翻攪。
「吁……」
A喝著,兩腿輕踢馬腹,黑馬乖乖的停在一間不起眼的住家前面。
「我家到了。」
拂淨微喘,看著家裡熟悉的大門,回頭她把韁繩交給一直護衛在她身後的那雙大手,然後輕快的跳了下去。
她的舉動讓百里陌心緊了下,才要板起臉來訓她,她已伸手抱著黑馬。
「你有一匹好馬兒,它跑得又快又聽話,我好喜歡。」她巧笑倩兮,花瓣一般的雙頰被風撫掠過後更加嬌艷奪人。
百里陌越來越心動,難以自拔了。
「姑娘,我要怎麼才能見到你?」
「很簡單啊,我就住這,我爹娘都很好客,你有空可以來玩。」她全無心機,一片真心只是希望可以再看到他。
這時大門處有個人影跨了出來,對著拂淨招手。
「我三姊叫人,我要進去了。」她吐了吐舌,顯然對站在大門處繃著臉的姑娘有些忌諱。
百里陌躍下馬背,只能眼睜睜看著姊妹倆鑽進門縫沒了蹤影。
他悵然若失。
至於關起門來的拂白瞥了眼雙頰粉撲撲的六妹,嘴開匣了。
「你這丫頭,居然跟男人廝混去,要是讓娘知道,你有得苦頭吃了!」
她這小妹生性古靈精怪,販夫走卒,達官貴人都可以做朋友,沒半點女孩兒家的矜持,是家裡的頭痛人物。
她奉命在門口逮人,卻看見她跟男人有說有笑,還可以解釋說她這妹子還未及笄,要不然娘跟其他姊姊們的白眼可不是隨便就可以撿得回來了。
「只是騎個馬,講那麼難聽。」拂淨嘟嘴,卻也不疾不徐的跟著拂白的腳步穿過前庭往主院走。
嗐,火氣這麼大,一劈頭就拿娘欺壓她。
「要讓外面的話傳回來,你看誰的話比較不入耳?」
「我知道三姊人最好了,最愛護妹妹了。」
拂白瞄了眼拉扯著她衣角的小手,依舊冷眉冷眼。「對我撒嬌沒用,等等留著向娘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