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
「幾乎是。」
百里雪朔用食指朝著百里鳴彧勾了勾,然後開始咬起耳朵來。
慼慼促促……慼慼促促……也不知到最後有沒有商議出個子丑寅卯來?
至於被利用完畢就晾到一旁去的梧桐,別說想插句話,等到發現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他一個時,那兩個大人早就不知去處。嗚……大家都有事做,他他他呢?
第二章
一早從窗戶探出個人頭來,蓬鬆的發,十指壓著窗條,衣衫半敞露出古銅的膚色。
他總天不亮就起床,數十年如一日。
大大的院子很安靜,只有晨露濡濕綠色的植物跟花卉。
他愛武成癡,從來不會去注意季節變遷,還是花謝花開,即便花樹多媚的盡情揮灑著顏色,散發各種芬芳,將好看宅子包圍在花海裡。
年少時的他,忙著仗劍江湖結交朋友,一心都在他處,後來被人薦上盟主的位置,盟主的工作極忙,雖然凡事有下人可供差遣,可人前人後都要端著身份,即便那麼辛苦卻還有個守在他身邊,讓他可以說說話。
可現在……
他搖頭,晃掉不該再沉溺的思緒。
而這座藻冕樓是父母特地為他這個長子蓋的。
不遠處還有砌水軒、萃微堂……每一幢都精緻古雅,五六座院落接龍似的圍繞著藻冕樓,這麼多屋子,為的是要給他將來妻妾子女們的住所。
妻與子,他的心擰了下。
這種心痛的感覺總是一揮除就立刻爬上心頭,從來不肯饒過他。
恍惚間,寧靜的院落有人影晃動,隨口便喊──
「誰?」
被他喊的那個人像被雷劈中,專心數著地上青磚的心思被打亂了。
誰?誰喊人?
她看了看四周。這裡有人嗎?
莫非她磚子的數字算錯,拐到這座空院落來了?
仍是松蘿色的寬大袍子,樹枝細的身子,「我有事……不要叫我。」小到不行的聲音。
她要去帳房誰都別喊她。
要不是百里陌練就一身聽音辨位的好功夫,只怕不會有人聽得見她比蚊子還要細小的音量。
竟敢質疑他的命令?!
還一直拿單薄的背對著他!
「就是你,過來!」
「大爺需要什麼?」
「我叫你過來!」他的音色原本就渾厚,一壓低,簡直威脅性十足。
站在院子遠處的瘦竹竿渾身一顫,百里陌這麼大嗓門轟得她耳朵發痛,連忙用雙掌遮住。
「別讓我重複兩遍!」
「爺要打水梳洗嗎?我去、我去。」自作主張的聲音是抖的,人也在抖。
不是她懼怕,而是身子不聽使喚。
百里陌本來平如水鏡的眉頭糾了起來。
有必要嚇成那樣嗎?
他回過眼卻因為看見的景象瞠大了眼──
那個下人居然走兩步跌一步,慢吞吞的爬起來揉揉膝蓋又跑兩小步,又摔了狗吃屎,然後,居然癟嘴像是要哭的樣子。
他重重的抹臉。
怎知,他抹完臉,那道如煙霧的影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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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端進來了。
在他等了一頓飯的時間,眼看晨練的時辰就要過去,只好提劍氣呼呼的踏出房門。
都怪他太寵下人,下人才會不當他一回事。
真不知該說拂淨運氣背還是好,她總算出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彷彿盆子裡盛的不是水而是萬分珍貴的東西,可即便如此,繃著臉的百里陌跟著她轉回屋裡,水架子上只剩下盆底一點點的水。
他的怒氣從來沒有這麼火烈過,才轉身,噴火的眼看見一對濕漉漉的袖子,再往下瞧,袍子的下擺一樣慘烈。
連端水這麼簡單的工作都做不來,要是他要求滾燙的熱水,那她不燙得渾身是傷?
「看你幹的好事!」
百里陌的人看似溫和無爭,精明也從不外顯,可是這些年不斷的廝殺,人命動輒在他手上來來去去,蟄伏的狂狷性子就像脫韁的野馬越發狂野了。
他又有張眉毛極濃又飛入雙鬢的臉,臉,原該是極為好看的,可是這些年在外奔波,對於面目衣著沒一樣是他在乎的,這會的他,不曉得看在旁人眼中是什麼模樣,日子過到這份上,他還有什麼要在乎的?
看得出來她是生份的,從放下水盆後,就用束著天藍色綢帶的頭頂對著他。
「喂!」
臨時抓來的人連名字也沒有。
「大爺叫我?」想了半天,這才回嘴。
「不是叫你,這裡難道還有別人?」
百里家的家丁、護院、丫鬟、做粗活的嬤嬤們都有一定的制服,她卻穿得不倫不類,他一不在家所有的規矩都亂了套嗎?
乍然回家的他當然不會知道,她是照著百里雪朔的吩咐這般打扮的,他疼惜她的才情,又拿她虛弱的身子沒辦法,為了避免落人口實,乾脆讓她這麼穿著。
「這水是麼回事?」
「水,乾淨,是好的。」又想半天,才迸出幾個字。
她的聲音像甫出生的貓,喵喵喵,一開始談不上好不好聽。
「這一點水叫我怎麼用?」雞同鴨講?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她垂下眼瞼,模模糊糊應了聲。
百里陌大腳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材因為經年使劍練武,充滿男性氣息。
拂淨一慌忙,把白白的手往盆子裡壓,看著滿過手掌的水高度,然後像是發現那水的溫度恰好是她喜歡的,竟低低的舒服的歎了口氣。
她這一試整條袖子也跟著滑進水盆,很不幸的把所剩無幾的水給吸乾了。
百里陌沒有跳腳,沒有黑臉,而是一整個陰沉到不行。
她分明是個癡兒!
「是誰讓你進宅子幹活的?」
這渾身上下沒長塊肉的小老太婆把他惹毛了……
拂淨揚臉,一片清清淡淡、不是很有血色的唇嚅動了下,卻沒有聲音。
「說……」
他咬著牙齦,盡量不吼叫。這丫頭,隨便他一根指頭就能壓死她。
「三爺說只要把帳管好了其他就沒我的事了。」
十八個字,很好,他高超的忍耐換來她十八個字。
值得!
讓他栽到禍首了!
百里雪朔∼∼很好!
不過,她說什麼,管帳?
這家,老三掌成了怎副模樣了?底下養了,米蟲就算了竟然還把分毫不能有錯的帳給她管?
「我不管誰用了你,以後不許在藻冕樓前面晃蕩!」他不想再見她!
「好。」
「要應是!」連這點規矩也不懂,真是!
「你不要要求那麼嚴厲嘛……我在算磚塊要去帳房的,是你害得我把數兒給忘了。」她才不想到這兒來呢,這人把錯都推給她,這人,討厭……
她要好好記住路徑,以後寧可繞遠路也要牢記這裡是禁區,這宅裡明明每個人都和氣可親,怎麼突然跑出個糾纏不清的人來,好好的粥裡落了顆鳥屎,好可惜。
「忘了?」
百里陌逼迫自己不要去問她數地上的青磚做什麼,他從來都不是殘暴的人,也不是不講理,只是被她鬧了個烏煙瘴氣,心裡怎麼都不舒坦。
「嗯。」她慢吞吞的點頭。
「這件事我不追究,你下去吧!」
她聞言,如獲大赦,唯一看起來還富生氣的眼瞳跳動,眼波漣漪生。
那一瞬,百里陌以為自己眼花。
「笙簧來伺候大爺梳洗。」門外傳出長年負責照顧他飲食生活的大丫鬟輕撥大門的聲音。
總算來了個能用的人!
可也就這一轉頭一回首,癡兒已經邁開小老太婆的步子往外走了。
她那雙眼睛是怎麼回事?竟像見了鬼似的……
看著水磨地板上留著一撮撮水印沿伸到門檻外,百里陌瞇起黑如寶石的細長眸子。
笙簧對於拂淨會在這裡出現很是吃驚,可是畢竟受過長年訓練,訝異一閃而過後,立刻把自己整理得毫無破綻了。
經此一役,拂淨顯然非常受教,總是細細叮嚀自己不要再隨便迷路。
直覺告訴她,這位大爺全身充斥著危險,要遠離……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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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淨!」
亮又中氣十足的聲音由遠處傳來,字字清楚。
左彎右拐因為沖得太用力,時而被樹枝打到臉的拂淨不知痛,也不敢痛,邊跑手指頭還忙著腰際上的結,一頭長長垂到臀部的烏黑秀髮有大半披在胸前,形成非常撩人的風景。
可是這結,好難。
「拂淨?」
「……來了!」不應聲,那催魂的嗓音不會放過她。
實在拿彎彎折折的迴廊沒辦法,只好棄彎取直,也不管經過的是不是所謂正常要給人走的路,跌跌撞撞,總算趕到大廳。
廳裡,總管姬不貳正帶著客人介紹牆壁上的風景畫還有古董,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卻看得出來身為大總管的人,根本是為了拖延時間才出此下策的。
堂堂的百里家三爺就等在拂淨會進來的通道上。
主子等下人的戲碼不是頭一回,其他僕人似也早習慣因為拂淨來到這個家後造成的混亂,大家各司其職,奉茶的端著茶盅,扇涼的賣力使勁,沒有誰敢多吭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