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馬賊丟在瓦礫堆的時候是穹大哥救了我,我選擇相信他。」
就像很久以前,就像上一輩子……她也曾毫無心機的選擇全心全意愛上一個少年,兩人婚後並轡闖蕩江湖。
那時候的江湖好美,儘管荷包不寬裕的他們只能喝白水啃乾糧,有時候還會夜宿野地荒廟,可是她完全沒怕過,因為身邊有天神般的他,那日子仍舊美得像首詩。
的確是首詩。
詩句向來只存在書冊裡,現實的人生並沒有那麼美麗。
什麼琴棋書畫,刀槍劍棍樣樣精通,不過是女兒家在閨房裡打發時間的玩意,那些樣樣精通、樣樣疏鬆的皮毛,可能連隻雞都殺不死。
百里陌沒有要求過她殺雞,只是萬般寵愛的把她帶在身邊。
羽翼未豐的少俠,天真未鑿的少女,無知的奔走在凶險的江湖上。
那些讓她無憂無慮的日子,卻是百般辛苦了百里陌。
當她被人帶走,甚至在半途被殺人滅口的同時,驚惶的心裡輾轉過去的只有瞬間的失落。
然後,她重見人間光明,又變成這種破敗的身子……
對於這段情愛,她究竟給了她心愛的男人什麼?
什麼都沒有。
「你這傻子!」百里陌陌生的怒吼把她從漫長的冥思裡拉回來。「毒藥,他存心置你於死,你有沒有腦袋?!」
氣瘋了口不擇言的他其實是關心她的:拂淨知道。
「很矛盾對吧?救我又害我。」
後來無意中知道了她喝下的是毒藥,沒揭穿,是想要是能死,一了百了也好。
的確,這一層,百里陌也還沒想清楚。
「除了這個不說,穹大哥對我是好的。」
「放屁!我就對你不夠好嗎?你要是敢真的半路撇下我走了,就算陰曹地府我也不會放過你,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他惡聲惡氣,表情更是寒戾得像是要一口吞掉拂淨,可是她在笑,儘管她瘦得皮包骨,那一笑卻如湖水中蕩漾的花。
「把藥喝了!」百里陌差一點點又忘了大男人該有的穩重,差一點點就想把弱不禁風的她揉進身體裡面,再也不放、抵死……都不放了。
當然他還不敢輕舉妄動,萬一,他的小淨氣還沒消,他豈不又要碰一鼻子灰?
男人的自尊啊,有時候真是既堅強又脆弱。
無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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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姬管事派人來知會要外出。
百里陌一聽要去酒樓,立刻對著來傳話的人說:「不成,酒樓龍蛇混雜,讓三爺換個地點!」
「啊……這???」
天人交戰的下人可苦惱了。要聽誰的?
「照我的意思轉達,三爺有話叫他來跟我說。」
「是。」
這大主子擺起臉色來叫人打心眼裡發毛,傳話的小廝立刻倒戈。
「你作啥為難三爺?不要隨便替我出主意啦!」才從內房出來,來不及叫回小廝,拂淨只能站在門處生悶氣。
「又不是家裡都沒人了,幹麼去到哪裡都要帶著你?那些帳你就別理了,瑣碎又煩人。」
「可以說不理就不理嗎?你不也不讓我這麼做。」
弦外之音非常清楚了,就算她想劃清界線,這溫中藏冷的男人又曾肯照著她的意思走?
「聽我話不要去,好好養身子。」知道這時候勉強她不得,只能軟言相勸。
「做事要有始有終,何況我也要養活自己。」
「都這節骨眼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讓你凍著餓著,我一個男人讓你外出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難道你要我坐著等死?」
百里陌大受震懾,他再也隱忍不住蟄伏的慾望從背後狠狠的抱住她,怕是知道她的身子禁不起這粗魯,卻怎麼都不肯鬆手。
他重重壓在拂淨肩上的頭顱巍巍的顫著,不能睡的痛苦,不知名的憤怒全然爆發了!
他只手能了結人的生死,卻讓這輩子最愛的人飽受苦痛,這情何以堪?
「你把我好不容易綁好的帶子弄壞了。」
拂淨何嘗不知道百里陌此時複雜的心情,可她從來就不是肯坐困愁城的人,她眼裡所有的眼淚都在這兩年半掉光了,哭到極致,她告訴自己再也不哭了,不管為了什麼。
可是說歸說,這種事又怎麼能盡如人意?
唉。
不管自己做了多丟人的事,只要面對的人是他的小淨,百里陌從來不會不好意思,看著拂淨那身醜陋的袍子和有些凌亂的束髮,他把人拉到鏡台前面,動手就拆掉綢帶。
「做什麼?我趕時間,不能讓三爺等我啊。」這人存心來亂的嗎?
「讓他等!」他說得斬釘截鐵。
百里陌不是那種溫柔細緻型的男人,相對的,他雖然是南方男子卻有副北方男人的粗獷身材,可是他那麼無盡小心的用玳瑁和珊瑚組成的櫛替她把黑如流墨的長髮梳理過一遍,拉出一簇挽成髻,讓其他的散在肩膀上,最後用珊瑚櫛作為裝飾。
「呼……」
他一頭的汗,真是為難他這大男人了。
拂淨瞧著鏡妝後的他,才說好再也不哭的眼竟然盈眶熱氣。
等兩人從西小院趕到氣派的大門——
想也知道打算使出黏字訣來的百里陌哪肯放任自己的人出門去,至於拂淨,除了滿臉的歉意,實在不知道要拿什麼臉去面對三爺了。
百里雪朔瞧來瞧去,又瞧回來瞧過去差點把眼珠子睜凸。
他老了?還是黃金般的腦袋退化了?
不會啊,他保養得宜,為了配得上他那絕色美人兒的老婆,他可是很拚命不讓自己老去的。
拂淨身邊的護衛天神由穹蒼變成他回家不久的大哥,兩人同進同出,這裡面大有文章。
他不過是約了一位晉商查貨,順便喝點小酒,用絲竹管弦保養一下眼睛,可這些因為老大一句話下來只能去喝那淡而無味的茶,心裡已經夠悶的了,這會兒他那沒回家萬事皆休,一回來雞飛狗跳的老大不會又打算遠行了吧?
「還不是你的錯,談生意就談生意,用得著非約在外面,你不知道淨淨身體不好不能勞累嗎?家裡林苑角樓台榭隨你使用,廚娘手藝可以媲美皇宮御廚,你有什麼不滿意,非要一天到晚往外跑?」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新年到了嗎?鞭炮到處亂響?他耳鳴。
「大哥,不是我愛跟你搶人,穹蒼不見了,下面的人亂成一團,這年頭出門不帶幾個幫手好像就不顯氣派,生意也談不攏,何況,」他瞄了眼打扮很不一樣的拂淨,擺懶裝弱。「跟我合作過生意的人都指明要小淨……拂淨在場。」
小氣鬼,一天之前拂淨還是他的寵物,十二個時辰過去竟然變了天,連小名也不許人喊……他的寵物……
「囉唆!」
「是是是,不囉唆,不過大哥,你不會也要跟著去吧?」
這是他那位一談到生意寧可去揮劍的大哥……莫非老天要下刀子了?
「不行嗎?!」有人沉下臉。
「不要對三爺這麼沒禮貌!」被晾在一旁的拂淨不贊同的眄了百里陌一眼。「我們到底走還是不走?」
「走走走,老三,你移到前頭去跟馬伕坐一起,淨淨身子不能吹風,車廂讓給她坐。」
「可∼∼以,沒問題。」百里雪朔咧著嘴。為什麼自從大哥回家後,他要談生意有那麼難上加難的感覺?「拂淨姑娘啊,有人稱讚你今兒個打扮亮麗許多嗎?」
「謝謝三爺。」她看了一眼跟在後頭的百里陌,臉蛋微紅。都是這傢伙害她被人注意了。
「莫非,是我大哥的傑作?」
天不只要下刀子,還要下關刀、長槍、五子奪命連環鎖、流星鏢……了。
百里雪朔不敢再多話,經過一番折騰,百里家的三爺破天荒的搭上馬伕的前座,難得的招搖過市,冷風吹去他不敢流也流不出來的眼淚在風乾之前終於抵達城東的寶來茶樓。
寶來茶樓原是有百年歷史的酒樓,幾番易手後轉到百里雪朔手上變成了百里家產業。
根基打得好,又經過百里雪朔的連番整頓,簡直是門庭若市。
掌櫃一看是主子來了連忙親自出來迎接,包廂雅座更是少不了的招待,最上等的茶葉糕點流水般的擺上來,雖說合作的對象對於他們擺出來的陣容有些疑惑,但是人家只是規規矩矩的坐在旁邊,又被百里雪朔舌燦蓮花的口舌撫弄得心花怒放,上萬兩的契約用不著白紙黑字的簽下來了。
「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去到哪都帶著拂淨姑娘了吧?」
查的貨一一對帳沒了問題又簽下一季合作事項,眼看白花花銀子就要入袋的百里雪朔實在受不了他那親愛大哥窮兇惡極的狠瞪,今天他要是不給個交代,以後要讓拂淨姑娘同他出門,可能比摘天上的星星還要難。
當然他不知道百里陌對小淨的擁有欲,就算他給了交代。依然撼動不了那貪心的男人。
「她是我的財神爺,我的聚寶盆,我只要帶著她不管談什麼都會成,很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