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被龍飛刀剁斷腦袋的你嗎?
不會,絕對不會。
對嘛,小刀也很無情,他明明就那麼堅決地否定掉這個答案,還害她心情不好了一下午。
無情的人,才不是她呢。
我絕不傷你。
刀屠的話,在她腦海裡迴響,他用低沉冷靜的嗓音在許諾。
饕餮放軟身子,癱坐在地,手裡的龍飛斷刀,好似變得比方才更重,幾乎要壓垮她。
為被龍飛刀剁斷腦袋的你嗎?不會,絕對不會。不會,絕對不會。不會,絕對不會,我絕不傷你。為被龍飛刀剁斷腦袋的你嗎?不會,絕對不會。我絕不傷你。為被龍飛刀剁斷腦袋的你嗎?不會,我絕不傷你……
他的話,好混亂,一句疊著一句,句句糾纏著,她分不清楚哪句是頭,哪句是尾——
為被龍飛刀剁斷腦袋的你嗎?
不會,我絕不傷你。
那天,小刀想說的,會是這樣嗎?
不是不會替她悲痛,而是他知道,他不會傷她,她的腦袋絕不會斷送在龍飛之手,所以,才會想也不多想就給了答覆,是嗎?
「小刀,是嗎?」她問。
斷刀不會答腔,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解。
她抱緊斷刀,迷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雙掌握得太緊,深深陷入斷刀的刀鋒之中,細緻的皮膚,輕易被劃開流血。
痛。
如果失去是一種痛,她不知道那種痛的程度應該到哪裡才算極致。懷裡擁著冷冰冰的斷刀,她沒有太疼痛,雖然比吃掉五色鳥時更多一些些的沮喪和陰霾,但那種痛,還不及她胸口挨了刀屠一刀來得痛。
窮奇說得對極了。
她,真是一隻無情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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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饕餮回到四喜樓,當然是獨自一人。
她還記得刀屠說過,他替她燉了一鍋牛肉,以及托陸妹子買回來的糕點。
為了吃,她才又回到這個已經沒有刀屠的地方。
饕餮盛滿一大碗香嫩牛肉,再跑去敲陸妹子的房門,向她討糕餅吃。
「這是刀頭哥托我買的,全是你愛吃的,有雪花酥、蓮花糕、肉絲糕、豐糖糕、栗糕、百果糕……刀頭哥吩咐各種口味都買五塊,讓你餓時能填填嘴。」陸妹子將油紙袋裡甜香的小零嘴全數交到饕餮手裡,笑道:「刀頭哥真疼愛你。」
饕餮先抓出肉絲糕,大咬幾口,吃個精光,舔舔指,再進攻雪花酥。
「刀頭哥沒同你一塊過來?」陸妹子隨口問,她以為刀屠和鳳五這對恩愛夫妻會形影不離。
「小刀不會再回來了。」她嘴裡全是糕餅,說得含糊。
「嗯?」什麼?
「小刀不會再回來了。」陸妹子困惑的表情,讓饕餮自動自發地重複一遍,而且這一回,她嚥下嘴裡所有食物才開口,音量適中。
「刀頭哥不會再回來?這是什麼意思?」陸妹子聽糊塗了。
「就是不會再回來的意思呀。」她有說得很複雜嗎?明明就簡單明瞭——刀屠不會再回來了。
「刀頭哥發生什麼事嗎?!」陸妹子追問。
「沒發生什麼事,但他沒辦法再回來樓子裡,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這一回,陸妹子聽明白了,卻也更不明白。
刀屠沒辦法再回樓子來?那麼他能去哪兒?
「刀嫂子!你這樣說得不清不楚,反而讓人聽了更急呀!刀頭哥不可能不同我們說一聲就離開樓子,他知道樓子需要他!」
「唉……」饕餮忙著吃,不想也無法回答陸妹子連珠炮似的問題。
陸妹子驚覺事態嚴重,乾脆拉起饕餮去找掌櫃,讓掌櫃問明白些。
哎哎哎,人類真麻煩,老愛東問西問,再怎麼問,她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句回答哪。饕餮苦著臉,討厭同一句話得說上好幾次,而且那句話八個字,字宇她都討厭。
小刀不會再回來了。
掌櫃聽完,愣住:四喜樓老闆,愣住;一干四喜樓的夥計廚子丫鬟,全愣住。
饕餮說出來的話,嚇傻一大夥人。
「你是說……刀頭他……」
算了算了,編個理由給四喜樓這群人吧,否則他們不會放她安安靜靜吃完美味的滷牛肉。
「就我們兩個一塊去遊山玩水,邊吃邊找龍……呃,找食材,突然衝出一隻小獸——」也就是聞獜。「然後……小刀就……死掉了。」饕餮本來想用「斷掉」這一詞,可人類絕對聽不懂這兩字是啥涵義,到時一定又會丟回來一大堆的追問。
刀斷掉,等同於人類的死掉,所以這麼說,他們應該會懂吧?
斷掉……
死掉……
小刀斷掉了……
小刀死掉了……
饕餮突然被這兩者的關聯震懾住,原本正在咀嚼滷牛肉的嘴,停了下來。
小刀死掉了。
再也……見不到他了。
饕餮呆怔住,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忘了進食,忘了肚子還在餓——
「刀嫂子,嗚嗚……你要節哀順變……」
她被哭泣的陸妹子牢牢抱住,還拋出莫名其妙的安慰。
節什麼哀順什麼變呀?該節哀順變的,是眼前這一大群人吧?
一個哭得比一個還要慘,女人們全以袖捂嘴,豆大的淚珠接連不斷,男人則哭得豪氣些,士弘完全放聲悲號,不顧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道理,哭聲最大,學徒們抱在一塊捶胸頓足,痛失一個好兄長,連四喜樓老闆也悄悄拭淚。
「刀頭哥竟然被野獸吃掉……可惡的野獸!我一刀剁掉它!」二灶俊吉氣憤地嚷,引發其它人跟進,大家都想到廚房拿菜刀為刀屠報仇。
人類,真的很麻煩,濫情,為一個人的死亡而情緒激動,為一個人的死亡而痛哭失聲,為一個人的死亡而依依不捨。
她真的太無情了,她不像四喜樓的人為了小刀而哭,她一滴眼淚也沒流……
一定是因為她和小刀相處的時日不及他們來得長,她才感受不到同樣的疼痛。
「刀頭的遺體呢?沒能找回來嗎?被野獸啃光了嗎?」掌櫃不希望刀屠連下葬的屍身都尋不著。
遺體……只剩數截斷刀,雖然已經斷掉,但斷截的刀仍是屬於恐怖危險的龍飛刀一部分,為避免哪天有人拎著斷刀來找她麻煩,她將斷刀弄成粉末,撒向空中,任由輕風將它們吹得四散,她處理得乾乾淨淨,沒留下半點累贅。
饕餮知道此時只要搖搖頭,可以省下很多被掌櫃糾纏追問的麻煩,螓首很本能地左右搖晃。
「可憐的刀頭,竟連遺體也找不到……」
在場眾人聞言哭得更響亮,吵得饕餮都想皺眉走開,而她在快速扒完白飯,吃掉最後一塊牛肉時,當真擱碗抹抹唇,起身。
「既然小刀不在這兒,我也要離開四喜樓,你們慢慢來吧。」慢慢哭,慢慢替刀屠悲哀,恕不奉陪。
「刀嫂子——」
饕餮不理會身後有人在喊她,刀屠鹵給她的牛肉吃光了、刀屠買給她的餅也下肚了,四喜樓裡沒有什麼能再讓她感興趣,她不想待在這兒。
拐過四喜樓的彎角,她躍上屋簷,抄近路飛馳,擔心她打擊過大會想不開的士弘追出來,在廊角旁追丟她的身影,訝異著她跑得恁快,為何只是跑過廊柱,她就不見蹤影,殊不知在頭頂上的漫天夜幕裡,正飛過利落的黑影。
饕餮投身跳入一片瀲灩星空中,皎潔月光照耀著她。
這一夜的月色好美,涼風徐徐,拂在臉上雖有寒意,卻又不真正的冷。
只是不知怎地,有雨滴,落入她眼裡。
她回頭,俯瞰燈火通明的四喜樓。
那裡,明亮,她卻覺得刺眼。
那裡,讓她轉身想逃。
那裡,沒有刀屠。
第八章
吃飽喝足睡眠好,無憂無慮無天敵,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饕餮正是這個幸運兒。
四喜樓那段日子,已經是遙遠的三年前,三年時間之於她,很短,所以記憶沒有太模糊,她還記得她在那兒遇見過一個男人,一隻刀精,一隻很會煮食,眼眸顏色很漂亮,不常笑但又很溫柔的刀精。
刀屠,小刀,龍飛。
她都快忘了這幾個代表著他的名字。
以她向來沒煩沒惱的粗枝大葉性子,已經不存在於這世間的名字,她能記超過半年以上,全是奇跡。
三年了,她沒忘掉他,當她在進食時,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他——而進食,佔去她一天中最大部分的時間。
這烤雞,沒有小刀烤的好吃。
這牛肉,沒有小刀鹵的透。
這夾餅,沒有小刀弄的美味。
她總是在嫌棄入嘴的食物,將它們和刀屠煮過的菜餚相提並論,嫌棄的同時,還是屈服於咕嚕嚕直叫餓的肚皮,並沒有因為不是刀屠所煮,她就傲慢地不吃。
真沒節操。
饕餮歎口氣,含淚將手裡那塊硬兔肉吞進胃裡。
嗚,沒有小刀特調的濃香醬汁抹烤,兔肉一點也不鮮,還有好重的騷味。
她囫圖嚥下,餓了仍是要吃,她依舊是那只愛吃的饕餮。
饕餮餵飽自己,躍上密林間的濃密樹梢,一屁股坐定,長辮在腦後輕晃,由高處看著遠景。夕陽,正緩緩西沉,染紅天際,雲彩是橘紅色的,像小刀煮過的一道辣魚,魚兒也是浸在那種好開胃的顏色裡,夾口雪白魚肉,沾滿辣油,送進嘴裡,滋味又鮮又辣,來碗白飯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