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瞇細雙眸,掃過聞獜一族,問得好輕好柔:「你們拿假刀想斬我這只饕餮?」
「別怕!她掙不開金剛繩!趁現在使出所有絕學擊斃她!」聞獜長姊丟掉刀柄,雙臂冒出數以千計的毫針,那是毛髮,也是武器,朝饕餮顏面直擊!
饕餮被打偏臉,而聞獜長姊付出手臂骨折的代價。
「會痛耶!」饕餮氣呼呼地轉回臉,雖然刀劍無法對她造成傷害,但被打到時也不是文風不動,簡言之——打蚊子時,自己的手和臉也是會痛的好不好!
「換我!」聞獜二哥也拿鋒利毫針對付她,這次將她的臉打往左邊。
「我也來!」聞獜三弟用腳踢她,她的臉又撇回右邊,聞獜長姊改執武器揮打。
左邊右邊左邊右邊左邊右邊左邊右邊左邊右邊……
「呼、呼、呼、呼……」聞獜一族打得好喘,中場休息,猛烈吐納聲響徹天山。
「這只死饕餮完全找不到死穴……」聞獜二哥喘息聲最大。
「可惡,又功虧一簣嗎……」聞獜三弟不甘心,奈何他渾身上下的毫針全數斷光光,連腳都扭到,卻傷不了她,好嘔!
「打夠沒?」饕餮雙頰微微泛出粉紅,像桃花般好看,沒有見血,沒有淤傷,有的只是她累積到頂點的怒火。
她的脾氣絕對是四凶中最隨和的一隻,她不愛與人爭與人吵,但不代表她能站直直任人毆打還維持笑臉!
「打夠也該輪我還手吧?」饕餮仍受縛於金剛繩,雙手無法使用,不過無妨,她向來是動口不動手。
圓圓小姑娘的皮相像吹飽風的羊皮囊,越來越鼓、越來越膨,纏住她的金剛繩越繃越緊,但沒有被掙斷,不過也沒能阻止眼前那詭異的脹大——
「糟糕!二弟三弟小妹快逃!」聞獜長姊驚覺異狀,當初兄長被吃掉時的情景,在此時重現。
饕餮恢復原形,要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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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時辰已過,嚷著要捉鳳凰的饕餮沒有回來,刀屠有些心神不寧。
四喜樓最熱絡的客潮已漸漸散去,丫鬟們忙碌地清洗碗盤竹箸,灶裡柴薪未熄,還等著應付晚食的客倌上門,不過幾名廚師已經放下菜刀,在廚房外閒聊起來。
刀屠將鮮魚放入灶鍋裡清蒸,忍不住又瞧向外頭天色。
反常。
平時這時候,她老早就挨在他身邊,東問一句「魚什麼時候熟」,西問一句「還不能吃嗎」,喋喋不休,除非他先塞給她一些小零嘴才能讓她安靜。
現在,清靜過了頭,清靜到……他不習慣。
被她纏成慣性,時時都能看見她朱紅色身影,突然這麼長時間見不著她,他真的不習慣。
下意識分心在尋找她。
刀屠坐在灶前小矮凳,添些柴,眼眸又瞟向門外。
「刀頭哥,刀嫂子去挑布料還沒回來呀?」陸妹子洗完一批碗,在圍裙上擦拭濕濡雙手,看見刀屠頻頻瞧屋外,帶些焦慮模樣。
他不好直言饕餮去打野味,只用逛布行的老套借口來搪塞眾人詢問「他家那口子」怎麼沒像只跟屁蟲尾隨在他身後。
「嗯。」刀屠淡淡頷首。
「我下午去餅鋪買了些軟甜糕,本想分些給她,要不,我拿過來,你和刀嫂子當夜消吃?」
「謝謝你。」刀屠淺笑。軟甜糕,饕餮一定愛吃,雖然不夠她塞牙縫,但拿來開胃,她會樂上好半天,沒見過有誰像她,如此容易被食物收買。
然後,她會大聲說——我愛你。
明知道這三字無意義,她喊出來時,還是會讓他胸口一震。
一日聽上數十回,早該要麻木,為何還是有莫名波瀾在心裡翻騰?
「軟甜糕的錢,讓我來付。」刀屠不佔人便宜。
陸妹子搖搖手絹,笑道:「不用啦,刀頭哥,就當是禮尚往來嘛,拜刀嫂子之賜,我們最近也很有口福吃些餃子和酥餅呢。」
今天天熱,尤其廚房更不是人待的地方,陸妹子待沒一會兒已經滿額熱汗,刀屠則是一貫長髮扎辮,因為悶熱,他將長辮甩在胸前,讓背部一整片汗濕的衣裳透透氣。
後頸露了出來,薄薄的汗水,濡亮黝黑色的膚。
陸妹子站著的高度,正好俯視他露出衣領外的脖頸末端。
「咦?刀頭哥,你脖子上有雕青耶,是字,雕些什麼呀……龍——」才看見一個字,刀屠迅速起身,高大身體一挺直,矮他大半個頭的陸妹子自然啥也瞧不見。
「軟甜糕我等鳳五回來時,再過去找你拿。」明顯是在轉移話題。刀屠話說完,又佯裝忙碌地切洗食材。
陸妹子當然也無意探索,只是一時好奇,怎會有人刺在那般隱密之處?若不是長髮撩開,根本不會去注意到。雕青刺字不是啥稀罕大事,樓子裡的二灶士弘可是左肩雕青龍右肩刺白虎,老是裸著上身炫耀給大家看呢。
「好的。那我先去忙了。」陸妹子笑笑離開。
刀屠直到她往水井方向的身影遠去,才伸手撫摸後頸,那深入骨髓的痕跡……
「小刀——嗚嗚嗚——小刀——嗚嗚嗚嗚——」
熟悉的叫法,不熟悉的啜泣,傳入他耳裡,刀屠收回後頸上的右手,旋身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下一眨眼間,饕餮回來了,「彈」進他懷裡——的確是用彈的,她走不了、跑不動,四肢被金剛繩纏繞纏繞再纏繞,只剩下脖子還能左右轉動。
見她平安歸來,他終於放心地吁歎,但看清她的狼狽假哭模樣,他失笑。
「你不是去抓鳳凰嗎?」眼下看起來,被抓的人是她吧。怎麼回事?鳳凰不甘被吃,反過來對抗她嗎?
「我遇上仇家……」她好委屈。
「回房去再說。」刀屠抱起她,幸好廚房此時人不多,省去向樓裡眾人解釋她這副被縛的慘狀,說不定還被大伙誤以為他們夫妻倆有異於常人的歡愛癖好,要是真教人撞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進房,落閂,他找把剪刀要剪繩。
「沒有用啦,小刀,這是金剛繩,弄不斷……我以前被綁過一次,讓我吃足苦頭,我可是餓滿一年才瘦成皮包骨,從繩圈裡爬出來……嗚,糟糕了啦,我這次又要餓一年……」不能吃不能喝,看著美食掉眼淚,對她饕餮來說是最可怕的折磨,她不想再挨一次餓,嗚嗚嗚……
刀屠還是以剪刀試試,誠如她所言,剪刀壓根剪不進金色繩索裡,繩索堅固如鋼,他一使勁,剪刀應聲而斷。
嗚嗚嗚,這次被綁起來更慘,不能吃食物,也不能吃小刀,纏成這樣就不能做快樂的事了!
臭聞獜!你們害我最後一餐吞下超難吃的玩意兒!更害我將有一整年無法擁抱小刀,可惡!
「別亂動,會被割傷。」刀屠按住她的身子,食指探進她與金剛繩之間,鷹眸一凜,刷地劃斷金剛繩,她一身繃緊的束縛瞬間從身上滑落,在腳邊散成一圈圈繩狀漣漪。
饕餮臉上還掛著為自己接下來一年必須禁食禁慾而哭的眼淚,雙眸愕然地望向刀屠,他用同一根指頭替她揩去眼淚,溫暖指腹帶有粗糙的刀繭——也只有刀繭而已,為什麼能輕易弄斷金剛繩?!
「小刀……」
「好歹我也是一把刀,這種繩子難不倒我。」他輕描淡寫。
「你真的是一把好菜刀耶!」她真心誇讚他,抱過去。他讓她免於一年的飢餓,無論是吃的那一種,還是玩樂的那一種。
她上一回被縛,也用彈跳的方式去尋求能切斷繩子的名刀,但它們全是一堆名過其實的破銅爛鐵,比不上小刀一把!
刀屠對她的誇獎毫無喜色,也不想向她道謝,他拉下她的雙臂,審視她身上被繩縛出的勒傷,明明被五花大綁再打上好幾個死結,卻沒留下太明顯的痕跡,只有淡淡一條一條的粉色條紋。
「怎麼會和人結怨?」他問。
「凶獸難免有一兩隻仇人嘛。」她粉飾太平,呵呵笑著帶過去,但這招對刀屠沒有用,她也不是一笑傾城的美人,沒迷得刀屠失心瘋,他對她過短的答覆明顯不滿意。
她摳摳臉頰,坦白說道:「我吃掉人家家裡很重要的東西……」心虛低頭。
「是什麼?」他只想聽見最關鍵的字眼,是什麼重要之物,讓人以稀罕無比的金剛繩來捆她。
「他們家……族長。」她的頭已經完全不敢抬起來看他,最末兩字說得小小聲,好希望他耳背聽不見。
「我錯了。」刀屠流露出懊惱。「我不應該替你解開繩子。」應該要綁她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才不會再去荼毒世間萬物!
吃掉別人家的族長?!她還有臉說!
「小刀,不要這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饕餮怕他生氣,馬上磨蹭過去,身子軟,聲音更軟,「那是決鬥呀!是他找我單挑,是他先撂話說要把我剝光光吃我的呀!如果不是我比他強,現在被他吃得乾乾淨淨的人,是我耶。」她只是出於自衛才吃掉聞獜族長,不然他看起來既不可口又不美味,她情願去吃肥猩猩也不想吃聞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