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脖子酸極了,委屈在心底緩緩凝聚,聚出一絲恨意。
陸姑娘?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想全盤否定她的存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斷袖說法,她半個字也沒信,怎地,還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她咬著牙,不甘心受屈,正想動手揭去頭巾,卻聽見房門呀地一聲打開,她止下動作,把手藏到身後。
她細辨著進門的腳步聲,那腳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好似每行一步都要思索上半天。
微微仰起臉,她在紅蓋頭下見到那雙熟悉的靴子。
是他?王爺終於來了!
不過一瞬間,恨意消散,委屈遺失,她只認得他是自己藏在心底愛了若干年的男子。
笑容重新回到臉龐,她在心底迫不及待說著:快掀喜帕吧,你將會看見我珠圓玉潤的臉龐,看見我明眸若水、紳韻流動,看見自己娶了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可是,她等過許久,始終等不到壢熙來掀紅巾,當新郎的,不都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未來將攜手一生的妻子?
沒想到,她沒等到壢熙的動作,卻先聽見他趕走喜娘僕婢的聲音……
屋裡靜了,龍鳳燭上的火焰,像在熬他的心似地,面對陸茵芳,壢熙有罪惡感。
壢熙看一眼紅木桌上那柄金色秤桿:心中綁上千斤重錘,牛不想喝水,便是把它的頭給壓進河裡,也成不了局面,他不明白,聰明睿智的皇帝,怎麼弄不清楚這一點。
他清清喉嚨,說道:「陸姑娘,今日累了吧,早點休息,這屋子就留給你,有什麼需要盡避吩咐下人。」
話說完,他走出喜房,門推開那刻,猶豫的腳步聲轉為輕快。
陸茵芳尚未反應過來,壢熙已經翮然走遠,待她弄懂他的意思時,猛地,她扯下頭上的紅帕子,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
就這樣?他將她一人獨自丟下?太過分!他憑什麼、憑什麼!
眼眶紅了,她望向一屋子的紅,沭目驚心的紅……這不是她心心盼盼的場景吶。
新房的雕花小窗半開著,皎潔的月光照進室內,兩尊龍鳳呈祥寶燭,在桌上爍爍的映著火焰,桌子上,子孫諄諄、長壽麵、各色點心擺了滿桌,裝著交杯酒的銀製杯子正在嘲諷似地,雙雙在她眼前閃耀銀輝。
怒不可遏,她恨恨地摔了禮冠,陡然間,恨意像是無底深淵向她張開血盆大口,她霍地一伸手,把滿桌吃食掃落地面。
那兩尊燭火一沾上桌布,迅速地燃了起來,她細緻美好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陰毒的目光望著燒起來的桌子,眼底有著一絲報復的痛快。
好啊,燒大一點、再燒大一點,最好把整座王府給燒個精光,方能解她心頭之恨。
返身,她粗暴地抓起床上的百子千孫被,一併丟進火堆當中。
她狂恨、她越是憤怒,怒火越是瘋狂地滋長,精瞳如電,她噙起蝕骨沁髓的笑容,狠狠地吐出一串字句:「龍壢熙,今日你加諸我身上所有的屈辱,來日,我必當千倍、萬倍還諸於你!」
門猛然被推開,一群下人看見新房裡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護著王妃往外跑,然後提水的提水、救火的救火,而陸茵芳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堆火。
「王妃,您受驚了!」總管飛快上前,彎腰致歉。
她回神,翻轉了幾回臉色,吞下滿腔怒意,立刻換上一張楚楚可憐的表情,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小心弄倒燭台,本想救火,卻弄得火越燒越太,真抱歉,第一天就弄出這般動靜。」
「王妃,這是哪兒的話,您沒事就好。」總管連忙安撫。
「王爺在哪裡,書房嗎?可否領我到王爺的書房,我想親自向王爺領……」
話沒說完,一陣軟甜卻略帶尖銳的聲音響起。
「想利用燒掉新房當話題,去勾引王爺與你洞房花燭夜嗎?別想太多,為了不想娶你進門,王爺不但與皇帝爭執起來,被禁足王府,還寧願讓人四處放消息,說自己有斷袖之癖呢。這般堅持的態度,怎會因為燒掉一個區區新房,就使王爺回心轉意?」
陸茵芳猛然轉頭,看見一個頭頂金璃瓔珞,身穿滾銀絲邊玫瑰綾襖,足踩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面帶嘲笑、半倚在樹旁的女子,她正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眼裡流出一絲落井下石的得意。
陸茵芳一下子就認出她的身份,她是王爺的側妃、塗御史的掌上明珠塗詩詩,也是那個讓陸茵雅就此失寵的女子。
她蹙了蹙眉,低頭飛快地掃一眼週遭下人。
大家似乎都懼怕於塗詩詩似地,明知她對王妃諸多挑釁,卻也無人敢多發一語。
淺哂,她豈是怕事的?要鬧事得看手段、看本領,像她這般……她還沒看在眼底。
上前幾步,她慇勤地握起塗詩詩的手,柔聲說道:「你可是詩詩妹子?對不住,都怪我莽撞,擾了你安歇,我沒別的多想,只想同王爺請罪,倘若王爺在妹子那裡,姊姊就不過去了,還煩請妹妹代我向王爺致歉一聲。」
她越是扮弱,塗詩詩氣焰越是高張。
她手猛地一揮,冷笑道:「你想套我的話嗎?別白費工夫了,王爺此刻不在府裡,依他對你厭惡的程度,怕是往後待在府裡的時間也不會多了。你呢,就別動歪腦筋,安安心心當個有名無實的裕親王妃吧,咱們各過各的日子,誰也別煩誰。」
轉開身,塗詩詩連聲招呼都不打,逕自離去。
本來想看看這個新王妃是怎樣一號人物,企圖掂掂她的實力,看有沒有辦法迷惑王爺的心,有機會的話,或許還可以與她聯手,將王爺長留在府中。沒想到……貌美如花又怎地,還不是連丈夫的心也留不住。
塗詩詩一番話,勾起了陸茵芳的歹毒念頭,厭惡她嗎?
他們連見都沒見上,憑什麼厭惡?難道是恨烏及屋,王爺討厭陸茵雅,便連她這個妹妹也一併討厭上了。
緩緩吐氣,好吧,燒掉一間新房留不住王爺的腳步,那麼……死一個側妃呢?那時總見得到面吧,她總會有機會讓壢熙驚為天人的。
沒有宴客、沒有收禮,連府裡的大小佈置都省下,除陸茵芳要住的那間房,意思意思擺弄了一下,整座王府根本看不出半點喜氣洋洋。
粗淺交代幾聲,壢熙就和謹言一人一騎,飛快往熙雅小築奔去。
想起雅雅,他滿面笑容,那個笑已經誇張得快要咧到後腦勺,謹言無聲歎息,那模樣不像王爺,倒像見著糖葫蘆的三歲小兒。
他們抵達到溫室花房時,巖風已經等在外頭,他牽起壢熙和謹言的馬,低聲道:「稟王爺,王妃已經在裡面等候多時。」
說話同時,從來不笑的他,竟然露出一抹笑意,看得謹言瞠目,這是怎麼了?天地何時扭了一圈,她怎地無所知覺。
壢熙興高采烈,丟下一句話,說:「動作快一點,你是我的男儐相。」
端風點頭,他不明白男儐相是什麼,但該做的事,前幾日他已經演練過數次。
吳總管謹慎小心,務求一切照王爺信上的指示辦理。
踏進熙雅小築,壢熙在吳總管的帶領下,飛快進入端風的屋裡換上「銀灰色西裝」。
這個時代的布匹織造技術還無法媲美未來世紀,不過已經看得出來熙雅小築裡,全體僕傭的盡心盡力。
他在最快的時間內打理好自己,拉起端風,走入大廳。
大廳裡已經照圖上所繪,佈置許多鮮花,成了臨時禮堂,端風看一眼王爺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笑,但壢熙瞪他一眼,他立刻正色,直挺挺地站在他身邊,再默念一遍,他是男儐相。
壢熙眼神示意,音樂瞬間響起,用國樂演奏的結婚進行曲,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花童在音樂第一拍落下時,便從地毯那端走了進來,他們一手挺著花籃、一手灑著鮮紅色的玫瑰花瓣,可愛得讓人想把他們高高抱起來。
在花童身後,頭戴絲絹、身穿粉色長禮服、手握玫瑰花束的雅雅,在銀月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雅雅低著眉眼,臉紅撲撲的,喝了幾天的紅棗茶,果然把她的臉色給補紅了,她有些彆扭,哪有新娘大刺刺地把臉露給賓客們看,可……他信上寫了,梅開二度、百度、千度,他要貪心地向她索取千年萬世,面對這樣的男子,再彆扭,她也願意為他走過千遍紅毯。
銀月看著笑得闔不攏嘴的壢熙,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真好吶,這才叫做「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嘛。
自他們回到熙雅小築後,每個人口裡談的,都是這個古怪婚禮,不知道王爺哪裡來的想法,竟想搞這個東西,哪家的新娘、新郎穿成這副模樣的?雖然看起挺美挺特殊的,可她長這麼大,還真的沒見過那麼怪的衣服。
這還不是最古怪的呢,小孩子撒花瓣還不夠,連喜床上,都用花瓣排了個大大的心形,人家喜床上不都是撒些棗子花生蓮子之類的吉祥東西嗎?偏偏王爺標新立異,硬要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