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現在已經夠讓人驚艷的了,溫室隔絕許多病蟲害入侵,架高的盆架讓雨水毀壞不了農作物,強風阻不了花卉生長,原本一年開花一次,在這裡甚至可以開三次。她雖不常蒔花弄草,卻也明白這技術是困難的。
「後天?」他愁眉苦臉,十二個時辰加上六個時辰再乘以二,天!三十六個小時見不到她……
「對,就是後天,這兩日你千萬別出現,擾了我誤了事,我會怨你的。」
她扯開他的箝制,飛快下床,套上衣服,走到門邊打開門,讓銀月端水進來服侍。
「誤的又不是你的事,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他一邊嘟囔一邊下床,接過銀月遞來的帕子淨臉。
「有關係,我頭一回賺薪俸,怎麼能敷衍了事?」
「可我聽銀月說,你已經畫好。」
「那些……還不是太滿意,我要重頭來過。」
「完美主義。」幸好沒讓她穿越到二十一世紀,否則她肯定是穿套裝的女強人。
「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是不是我不聽話,晚上跑回來的話,你就不愛我了?」他像八爪魚,又纏到茵雅身上,也不理會一旁的銀月早不曉得該把眼睛往哪裡攏。
雅雅笑了笑,回答:「對,不愛。」
「真的不愛?」
「真的不愛。」
「雅雅不愛壢熙?」
「對對對,雅雅不愛壢熙。」
銀月皺眉,這是三歲小孩的對話嗎?她悄悄地吐了吐舌頭,真想挖地洞,把兩個主子給埋進去。
「知道了。」他擺擺手,正經地說:「後天才來,這兩天我絕不吵你。」
茵雅找來木梳,為他打理一頭黑髮。
這是她第二次為他梳頭,第一次是在他當啞婆婆的時候,那回他聽盡她的心酸事,知道在光鮮亮麗的陸府千金、王妃頭銜下,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並且他知道,她第一個交付真心的人是奶娘。
第二次,她為他梳頭,為她第二個交付真心的男子梳頭。
他反手握上她的,在鏡中回望她的容顏,她在笑,笑得滿眼滿臉都是幸福甜美。
打理好儀態,壢熙牽起茵雅走到屋外,端風、立羽、謹言隨之跟上。
「快走吧,時辰不早,別耽誤正事。」茵雅催促。
「知道。」壢熙正轉身要離開,謹言開口喚住他。
「王爺,今兒個,初塵、單霧會陪您回京。」
她退開一步,兩名穿著玄色布衫的男子向前一步,向壢熙作揖。
這兩個名字他聽過,但從未見過其人,龍壢熙有隱衛三十七名,在上次的白虎事件中,損失了六名,其餘的皆埋伏在宮裡,近日,文師父又為他挑選二十六名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在王府、在暗地保護,大家都在防範皇后再次下手。
「你不跟我回京?」他勾起右眉,懷疑睨她一眼,在文師父的交代下,謹言成為他的貼身護衛,他走到哪裡、她跟到哪兒。
「今日是謹言雙親祭日……謹言要告假一日。」她低頭回應。
「是嗎?知道了。」他沒多置喙,捏捏茵雅的手,上馬前在她耳畔說:「等我,後日下朝,我立刻趕過來。」
茵雅擠出笑容,對壢熙揮揮手。
壢熙上馬,一扯韁繩,馬匹快步奔馳,他轉身,看見茵雅圈起嘴,對自己說話,他聽不見聲音,只看見她的唇形發出三個音節的字句。
本想策馬回頭,問清楚她說什麼,但看著她倚在門前的模樣,他笑了。家……這才是真正的家,一個有心愛女子等待他回來的家。
送走壢熙,茵雅回到屋裡,從櫃子中拿出包袱,將夾在書冊裡的信拿出來,輕輕放在桌上,用硯台壓住信封一角,露出信封上頭的字跡——「壢熙:lLoveYou」。
再環顧一回這屋子,這個壢熙處處用心的屋子。
吞下哽咽,她雖然傷心,可打死不願洩露出一絲絲、一分分。
因她遍尋不著傷心的道理。被一個偉岸男人看重、愛憐,她不該傷心;被他專心呵寵,她更不該傷心;他救下她,為她送走滿房妻妾,為她造房蓋屋、允諾她永世不變……這一生,他給了她這麼多,而她所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從此往後的恩斷情絕,永生不見。
她沒有半點遲疑,她是心甘情願的,甘願為他生、為他死,甘願為他的幸福退讓千百步;她甘願不做阻礙他的小石子,甘願為他的未來虔心祝福,即使他成了萬乘之尊那日,她不是他身邊的女子。
甘願,千百個甘願,只是呵……求求老天,他一定、一定要幸福……
拭去悄然滑下的淚水,她對站在一旁的謹言說:「走吧。」
謹言點頭,朱唇幾度欲啟,卻又在最後關頭緊閉,她真的很想問夫人:會後悔嗎?
在壢熙眼底沒有陸茵雅的時候,她的回答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而今,她遍享他的專心愛戀,她還能尋出其他答案?
兩人先後跨出屋子,可未出庭院,早先被茵雅支開的端風、立羽竟然擋在前頭,不讓她們再往前一步。
謹言凝目。「你們這是做什麼?」
「我們奉王爺之命,保護王妃。」端風擋在謹言面前,準備必要時與謹言動手。
幸虧銀月發覺王妃神色怪怪的,及時報信,否則他們要真的聽從命令去了溫室搬花,再回來時,怕熙雅小築早已人去樓空。
「需要我再分析一回眼前的情勢給你聽嗎?王爺需要陸家相助,可聯姻不成……」
立羽搶下她的話。「你口中的情勢,是文師父和公孫先生所評估出,並非王爺的判斷。」相較之下,他更相信自己的王爺。
「倘若王爺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我們何需如此?」謹言硬聲相抗。
「或許王爺自有解決之道。」
「王爺的解決之道?便是像眼前這般,四下散播謠言,讓天底下百姓誤以為王爺有斷袖之癖?」
若不是尊卑之分在心底深烙,她真想嗤之以鼻,王爺千般好、萬般好,獨獨碰上王妃,所有理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認為王爺不明白,就算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又如何,誰都改變不了聖旨。
至於陸丞相,他豈能為了女兒陸茵芳的幸福,違抗聖意?恐怕比起女兒的幸福,他更在意陸家子孫能否在朝堂上掌權、揚名立萬。
可王爺分明知曉,還要去散佈這種不實消息,目的為何?
讓皇上難堪嗎?讓皇上明白,他並沒有那麼容易妥協?問題是……這種挑釁,除了幼稚無知外,還有什麼擺得上檯面的意義?
為此事,文師父和公孫先生不知已與王爺爭執過多少回,表面上,他們以王妃的安危要脅了王爺,而王爺似乎已經讓步妥協。但事實上,婚期越迫近,王爺越平靜,代表他定然有其他動作在暗中進行。因此為防範萬一,讓王妃離去,徹底斷了王爺的念頭,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壢熙四處散佈斷袖謠言?」
茵雅頭痛呵,怎麼會……他不是這樣的人吶,怎會失憶後性情大變,連判斷事情的急緩輕重都不懂了?
「是的。」大家都很擔心,眼前皇上雖沒任何反應,但千萬別讓皇后挑出來當借口生事才好。
茵雅義正辭嚴對兩人說:「我明白你們對王爺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完成王爺的命令,但真正的忠心是替主子著想,而不是一味愚忠,主子是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難道,你們真的樂意見到王爺與皇上槓上?白白糟蹋大好前程,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端風垂眉,默不作聲。
茵雅歎息,這事,得她來出頭。
她走到端風、立羽面前柔聲威脅,「你們阻止得了我踏出這扇門,卻阻止不了我尋死,你們無法一日十二個時辰,時刻盯著我,對吧?我已決意離開這裡,決意不耽誤王爺前程,倘若身子走不了,魂魄走,屆時,你們要如何跟王爺交差?」
端風、立羽相視一眼,心思在眼波間流轉,幾經猶豫,默契絕佳的二人下了決定。
「主子命我們保護王妃,無論王妃走到哪裡,端風、立羽便跟到哪裡。」這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大妥協。
謹言抿唇一哂,王妃竟然能說服這兩根大木頭,她服氣了!
「給你們一刻鐘,去收拾行李,我已備好兩匹馬在門口候著,隨時可以出發。」謹言道。
兩個高大個兒二話不說,轉身回房,沒想到一轉身,竟瞧見銀月呆呆站在屋前,發現他們終於看到自己,銀月開始扯開喉嚨、放聲大哭。
「你們通通要走了,你們不要銀月……」
謹言皺眉,一個飛身竄到銀月旁邊,搗住她的嘴。
這宅子裡可不像京城那個小院落,除茵雅外,只有四人隨侍;這裡有吳總管、有下人,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三、四十人,若是引得總管出面,到時要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銀月不斷掙扎,張開口還想往謹言手掌咬下,幸好她躲得快,否則掌心就得留下一排新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