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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湛露

  第二章

  為了安全,皇家遊湖是有自己的禁區的。這片太曳湖在城東,頭一天晚上便由禁衛軍把守著,雖然有許多老百姓都好奇地跑到湖邊圍觀,想一睹平時很難見到的金枝玉葉真容,但是因為距離太遠,要看清實在很難。

  皇上和太子、公主,以及幾位最得寵的嬪妃坐在最大的一艘龍船上,隨行的一些官員分別乘坐其他相對較小的遊船。

  獵影因為要負責保護皇室安全,所以和幾名手下單獨乘坐一艘船,嫣無色也在其中。

  「我說無色啊,你還是趕快換到大船上去吧。」獵影站在船頭,不時回頭對船艙內的人催促,「明明是被邀來遊湖的,躲在船艙裡面做什麼?」

  「這麼多公文沒時間看完,哪有心情遊湖?」她沒好氣地瞪他。

  也不知道獵影在京中是怎麼坐鎮這個神捕營的,四方送來的公函這麼多,他居然有許多壓根兒連翻都不翻,萬一耽擱了大事怎麼行?她今天早上臨走前發現這些堆積到已經全是灰塵的公文時,差點不想來遊湖了,但是獵影非要死拖活拉地叫她來,說是如果她不來會得罪皇上和主子。

  所以,現在她只好抱著這一箱公文拚命地看,希望在明天她動身之前能把未完的工作都做完。反觀獵影現在這副愜意的樣子倒不像是有公差在身,而是道道地地來賞玩的公子哥兒了,若不是涵養向來不錯,她真的很想用公文砸他的腦袋。

  外面忽地傳來什麼人呼喊的聲音,「嫣捕頭在不在船裡?太子殿下傳喚她到龍船上來。」

  獵影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你看,我就說早晚要逼主子親自來請,趕快去吧。」奪過她手中看了一半的公文,也馬上將她推出船艙,「你去吧,剩下的這些我來看。」

  「你要是肯看,八百年前早就看完了。」她又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獵影,食君俸祿就應該忠君之事,不要對不起你身上這身四品官服。」

  「知道知道,你怎麼和主子一樣愛講大道理?」一掌拍在她的後背,他將她直接推送至來接她的另一艘船上。

  嫣無色踏上龍船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悅耳的簫音,這簫音在湖水上飄過,藉著風吹水動,音色極為勾魂,即使是她都不由得站住,忘記前行。

  許久之後,簫音裊裊消逝,一船的人聲重又響起──

  「殿下的簫吹得是越來越好了。」這極盡諂媚的讚美是來自蕭淑妃。

  能讓她這樣稱讚的人實在不多,嫣無色已經知道那吹簫的人是誰了。

  她實在不想進入船艙,破壞那一船的風光旖旎,但是船裡的人卻已開口,「無色,三催四請你才肯來是嗎?」

  每次她的行蹤似乎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向船艙中走了幾步,因為一船都是人,皇上又在座,她便屈膝跪倒行了大禮。

  皇上在上面笑著對她招手,「無色,我們可是等你好久了。太子說你最擅長的事情有兩件,一是查案,二是彈月琴。朕說看不出你這樣的人還能彈得一手好琴,太子就和我們打賭,說你的琴聲若是不能打動我們,他甘願掃三天的宮苑。」

  嫣無色有點震驚地抬起頭看向司空政,他也在微笑地看著她。「無色,這點面子可不要不給我。」

  悄悄咬住下唇,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人前立下這樣的賭約。上次在御花園和幾位貴妃鬧得不愉快之後,他明知道她不會曲意承歡地「應付」任何人,為什麼還要逼她做她討厭的事情?

  一旁有人已經送上月琴,她被迫接過,聽見司空政還在說:「這是上好的水曲柳做的,宮中的樂師到了三品才可以使用,無色今天是賺到咯。」

  她很想抬頭狠狠地瞪他一眼,但是礙於尊卑身份,只得低垂著頭,捏緊手指。

  「不知道彈什麼嗎?」司空政持簫沉思著,「當年你第一次出京辦案,臨行前彈的是『月華濃』,至今我還記得那曲子。」

  忽然,他先吹響了簫,這簫聲似是邀請,又似是逼迫的命令,讓嫣無色不得不將月琴抱入懷中,撥響第一聲琴音。

  這真是奇怪又奇妙的組合,身為捕頭的她和身為太子的他,面對著一船的皇親國戚,演奏著並不十分風月的曲子……

  她的心忽然靜了下來,因為這一首曲子讓她想起了許多。

  第一次出京辦案是主子交與她的,查一樁珠寶失竊案。他的母妃失去了心愛的夜明珠,種種跡象表明是內賊所為,後來她先找出宮中作案的小太監,又順著線索出京,找到正要將夜明珠販賣至國外的大盜賊。

  因為那盜賊十分凶狠,武功又高,她第一次單獨出京辦案,他親自到十里亭送她,當日他們手邊沒有酒,他只帶了一支簫,而她的手上只有一把圓月彎刀。

  那一日,她臨風聽簫,不覺動了情思,跑到附近的酒店中,借來一把月琴與他合奏,簫聲琴聲交織在一起,彷彿是夢,又像是畫,多少年過去了,總難忘懷。

  心底幽幽一聲長歎,她停住了手指,他的簫聲也恰在此時停住,抬起眼,他的眸子總是在那裡等候著她,淡淡的眼波之後是讓她難以明白的真意。

  「父皇覺得嫣捕頭的琴彈得如何?」

  皇上拈鬚笑贊,「果然不錯!無色啊,讓你去辦案不知道是大材小用了呢,還是大材錯用?」

  她平平地回答,「皇上謬讚,微臣不敢當。」

  葉貴妃在旁邊不冷不熱地說:「這琴彈得的確不錯,宮中的樂師大概都比不上了,我看嫣捕頭也不必做什麼捕頭,留在宮中做個樂師好了,皇上一句話,你就從四品變三品,也免去在外面的風吹日曬之苦。」

  又是這樣的挖苦譏諷!若不是因為對方是個貴妃,太子的生母,她早就掉頭走開了。她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依附男人的女人,尤其是幾十個女人搶佔一個丈夫的日子最是可笑,若有一天讓她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在外面被仇家一刀殺死來得痛快。

  「母妃怎麼總是想讓無色入宮呢?」司空政在旁邊笑著搖頭。「難道您是寂寞了,想找個能說話的人來陪您?可是您看無色這個石頭般的嘴巴,誰能撬得開啊?真讓她入宮在您身邊伺候,您會憋死的。」

  皇上率先哈哈大笑,「沒想到政兒這麼會開玩笑,是啊是啊,無色這樣的性格人品,還是在外面做她的威風捕頭最好。無色,太子說你明日又要出京了?一路多加小心啊。」

  「謝皇上關心。」

  退出船艙,她以為自己該盡的忠臣義務也該告一段落,但司空政卻跟了出來,站在船邊對她低聲吩咐,「這一次可比以往都要凶險,不要大意了。」

  「主子以後也派獵影出京辦事吧。」她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大膽地迎視他,「不要讓忙人忙死,閒人閒死。」

  他訝異地挑眉。「這算是你對我的抱怨嗎?」

  「不敢。」

  「可你已經抱怨過了。」他的肩膀微微低下,露出長袖中偷偷藏起來的一壺酒和兩個酒杯。「我說過要為你餞行。」

  「不敢當。」她心中本能地湧起一股不安,只覺得這酒的背後似乎大有文章。

  「不賞我這個面子?」他微瞇起眼,俊容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威迫之味。

  嫣無色只好接過酒壺,為彼此斟滿,一飲而盡,才踏上她乘坐的小船,而後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他依然挺立在船頭,那一襲銀衫,以及銀衫上秀頎的玉竹都份外地耀眼。

  直到她的船越駛越遠,她才收回了心神對船工說:「直接滑到岸邊去吧。」

  她沒有再和獵影告別,船艙內那一大堆沒有處理完的公事就丟給他去頭疼吧,希望她今日在主子面前所表示的這一番不滿,可以讓主子對他多有督促。

  神捕營雖是朝廷下屬的一個機構,但是因為由太子直接統管,所以營內的人都按照舊時慣例稱呼司空政為「主子」,似乎這種叫法比叫「太子」更來得親切。

  主子,主子,主宰一切的天之驕子,為什麼今日的他看上去那麼不快樂?

  雙腳剛剛沾到岸邊的土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呼喊聲,岸邊的禁衛軍也開始大亂起來,嫣無色猛然轉頭急問:「出什麼事了?」

  「皇上乘坐的龍船漏水了,船在晃!」有個衛兵大聲回應。

  她吃了一驚。龍船漏水?這怎麼可能呢?這些船都是用最上好的一種叫作「龍筋」的木材做成,號稱萬年不壞,怎麼可能會漏?

  放目遠眺,只見那艘龍船果然開始傾斜,那些宮娥佳麗們都嚇得連聲尖叫,有人已經落水,不知道是被嚇得掉進水中還是因為傾斜所致。

  不過她並不是很憂慮,因為在龍船周圍有不少負責保護的護航船,這龍船如此巨大,要沉沒也不是一時片刻就可以沉下去的,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從大船上轉移到小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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