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司徒芍葯逸出粗啞的笑聲,將手指縮了回去。「可惜不是,只不過鎮日待在藥鋪裡配藥,再看咱們百安堂的坐堂先生為病人把脈看病,解說病情,聽多了自然也會說上幾句。」自己雖然也想過要當大夫,偏偏就是少了慧根,光是望聞問切這門學問怎麼也學不會。
「原來如此。」關軒雅笑不離唇地說。
司徒芍葯不忘學坐堂先生的口吻,對病人說起教來。「如果心情太過壓抑,反倒容易鬱積成疾,切記要放寬心,心寬了,病自然也就會好了。」
「是,謝謝大夫。」關軒雅笑得太用力,馬上摀住唇,一陣劇咳。
「二少爺……」小廝連忙撫著主子的背。
「不打緊。」他又咳了幾下,總算順過氣來。
聽他似乎咳得很難受,讓司徒芍葯不禁有些歉意,不該跟關軒雅說這麼多話才對。「就快要到了,再忍一忍。」
果然不消多久時間,馬車便已經停在司徒府外頭,司徒芍葯率先掀起布簾,一躍而下。
「白朮,你過去幫關家二少爺,我進去跟娘說一聲。」說完就先上前敲門,門房來開了門之後,人便進去了。
這時,關軒雅也在小廝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了。
「二少爺,還是讓我來背你吧。」白朮走過來說。
關軒雅望著眼前體格粗壯、一張方正的臉孔,約莫二十的年輕人,原來他就是方才背自己下船的人。「無妨,我可以自己走。」只要他還能動,寧可靠自己,話才說著,目光自然而然地搜尋周圍的臉孔,像是在找人似的。
「二少爺,咱們快點進去吧。」小廝只想讓主子能夠好好歇著。
「嗯。」關軒雅伸手將斗篷攏好,然後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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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朮的帶路下,關軒雅住進了一處僻靜的院落,雖然不是司徒府內最好的,卻因為有個小廚房,也方便周大夫煎藥,以及煮食,所以才會安排讓關家主僕住進這裡。
「司徒伯伯真是設想周到。」聽完白朮對環境做了簡單的介紹,正在讓周大夫把脈的關軒雅感激地說。
周大夫先觀察了關軒雅的氣色,把過脈之後說:「我這就去幫二少爺煎藥,你先躺下來歇會兒。」司徒家開的是藥鋪,臨時需要什麼藥材,也不怕沒有。
「我得先去跟司徒伯伯和伯母兩位老人家請個安。」關軒雅懂得禮數,既然來人家府裡作客,總得先跟主人打聲招呼才不會失禮。
「老爺要到晚上才會從百安堂回來,他有交代要二少爺先歇著,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不要客氣。」白朮照著老爺的話說。
「那麼司徒伯伯的公子呢?」他忘了問對方該如何稱呼。
白朮愣了一下。「公子?」
「就是方才跟我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的那位。」對關軒雅來說,除了親人和府裡的奴僕之外,他不曾有過朋友,難得跟「他」相談甚歡,說不定兩人可以結為好友,這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渴望有一個志趣相投的知己,能夠一塊品茶,一塊談天說地。
「呃……她……應該馬上就來了。」白朮欲言又止地說。
關軒雅不疑有他,頷了下首。「那我就先睡一下。」清楚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無法再硬撐。
聞言,小廝扶著主子坐在床榻上,然後蹲下來幫他脫去氈靴,關軒雅才躺在床榻上,可比睡在船上舒適多了,幾乎一沾枕便睡著了。
「噓。」小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周大夫點了點頭,示意大家有話出去再說。
沒有聽到房門被人順手帶上的聲音,關軒雅很快地跌進一個很深很黑的夢境當中,夢境中的他伸手想要抓住東西,讓自己不要再往下墜落,可是下墜的力道太強,又什麼也抓不到,這樣的恐懼是自己最熟悉的。
我不想死……
誰來救救我……
關軒雅想要叫,卻發不出聲音來,因為他不能叫,如果叫出聲來會讓兄長更加憂心操煩,所以只能把所有的驚懼害怕都咽進肚子裡去。
冷不防地,他抓到了什麼,也不再往下掉。
他得救了……
「唔……」關軒雅成功的掙脫了夢境,緩緩地掀開眼皮,這才知道自己真的伸手想要抓住東西,而此刻正緊緊地握住某人的手不放。
待關軒雅定睛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個身形纖細修長的「少年」,有著一張秀雅的瓜子臉,嵌著兩道彎彎的柳眉、一雙黑白分明的炯亮瞳眸,眉宇之間帶著些許屬於男孩般的英氣爽朗,此刻正用著坦率直接,又閃動著關心的眸采,瞬也不瞬地凝望著自己……
「是不是作惡夢了?」司徒芍葯輕啟紅唇,用著粗嗄的嗓音問。
這個聲音?
「你……」關軒雅聽到這個極為特殊的嗓音,馬上猜到「他」是誰,只不過眼前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而司徒伯伯的公子年紀應該比自己大才對,不禁有些疑惑,而「少年」雖頭戴網巾,身穿短褐衣褲,一身男裝,但從五官看來,卻又像極了姑娘家。
「你是司徒伯伯的……女……」關軒雅不太確定的喃道。
「沒錯,我是他的女兒。」司徒芍葯知道他想說什麼,很乾脆地道出真相,反正早晚都會知道的。
「呃……」關軒雅面頰一熱,本能地鬆開手掌。「失、失禮了。」
「不用太在意,你又不是故意的。」司徒芍葯見他露出靦腆的神情,害她也跟著不自在起來,連忙換個話題。「剛剛看你好像在作惡夢,所以才想叫醒你,是作了什麼可怕的夢?」
關軒雅挪動身子,好坐起身來說話。
「我已經忘了,或許是因為頭一回出遠門,心裡有些不安所造成的。」他三言兩語的帶過。
「是這樣嗎?」司徒芍葯沒有追問下去,走到桌案旁倒了杯熱開水過來。「聽白朮說你找我?」
「謝謝。」關軒雅接過茶杯,聽她這麼問,心想如果事先就知道「他」其實是「她」,絕對會保持距離,就連像這樣單獨面對面說話都是不合宜的。「沒事,只是想跟你道聲謝罷了。」畢竟男女有別,是無法做朋友的,更何況他也不想和對方過於接近,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司徒芍葯瞪著斜倚在床頭的年輕男子半晌,然後兩手環胸,跟他把話說白了。「咱們剛剛在馬車上的時候,你說起話來還比較老實,這會兒知道我是個女的,就變得有所保留,一點都不坦白。」
「不是這樣的……」他試圖辯解,卻也明白對方說得沒錯,因為自己不習慣跟人吐露心事,即便是親手足也一樣,而在馬車上,因為光線昏暗,加上以為「他」是男的,一時沒有防備,才會道出心裡話。
「因為你顧慮到我是個姑娘家,像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要是傳揚出去,擔心會有人說閒話對不對?」司徒芍葯自然猜得到他的用意。「是你想太多了,我爹交代我要好好招呼你,他都不擔心,你有什麼好顧慮的。」
「話不是這麼說……」關軒雅還是認為不妥。
「更何況根本沒人當我是個姑娘家,連我爹都快以為自己有兩個兒子,所以也不會有什麼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司徒芍葯故作輕鬆地說,雖然嘴裡說不在意,但是偶爾還是會有些失落感。
「就算你穿上了男裝,也不可能當你是男子。」關軒雅不解地說。
司徒芍葯大方地在床沿坐下。「還不是因為我的聲音……小時候每個見到我的長輩都會露出同情和惋惜的眼神,然後摸摸我的頭說,明明生得這般可愛,為什麼聲音如此粗嗄難聽,將來長大怎麼找個好婆家,聽得我的耳朵都快要長繭了,乾脆換上男人的衣裳,之後不認識的人都當我是個男的,也就不再用那種可憐的眼光看我,久而久之便不想換回來了。」這世間對女子總是過於嚴苛,對男子反倒諸多的縱容,真的很不公平。
「你的聲音……應該不是天生的才對。」關軒雅不禁心有慼慼焉,因為他何嘗不是同樣討厭別人用憐憫的眼神來看待自己。
「當然不是,這是在我七歲那一年,因為聽我爹說了神農氏嘗百草的故事之後,決定要傚法他的精神,就跑到百安堂,每一種藥材都偷偷拿出來嘗嘗看,結果……差點把自己給毒死。」
說到這裡,司徒芍葯忍不住大笑,似乎把這件事當作笑話來看,並沒有在心中留下任何陰影。
「還好最後被救活了,卻也在催吐當中傷了喉嚨,聲音就變成這樣了,不過我倒是一點都不後悔幹出這種蠢事,因為讓我更想要學會如何分辨藥材,現在連我爹都誇我比咱們藥鋪裡的夥計還要厲害,上千種的藥材,我都能分得出來,也叫對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