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軒雅很快地整理了下瀕臨崩潰的情緒,微哂地凝望著兄長。「大哥,請你原諒我的任性,讓我去冒一次險,無論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後悔。」
「我……」關軒海胸口窒了窒,從來不曾拒絕過二弟的任何要求,可是這個要求又讓他無法點頭答應,真的是天人交戰。「讓我考慮一下……」
說完,關軒海有些狼狽地奪門而出,心想自己這個兄長當得真是失職,以為只要多關心二弟,想辦法調養好他的身體就足夠了,卻不知道二弟的心承受著比身體更大的折磨。
該答應他嗎?關軒海左右為難地思忖。
就在整整考慮了兩天兩夜之後,關軒海總算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對他來說,何嘗不也是個痛苦的決定。
「我會先捎封信到京師,勞煩司徒伯伯多多關照,另外也要知會三弟一聲,要他為你安排吃住,要是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太過逞強……」關軒海不放心地再三叮囑。「還有我會多派幾個奴才跟著,當然也要請周大夫一塊去,他是最瞭解你身體狀況的,這樣我才能放心。」
「我聽大哥的就是了。」關軒雅清楚兄長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
「你要是真能這麼聽話就好。」他歎氣地說。
「讓大哥為難了。」關軒雅不禁內疚地說。
如果可以的話,關軒海多希望能把自己的健康分一半給他,不過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讓你開心,大哥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
「我知道。」兄長的話讓他為之動容。
關軒海握緊拳頭,再怎麼樣的忐忑不安,還是得放開二弟的手,因為他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
就這樣,三天後,關軒雅坐上了前往京師的船隻,即便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可是這一刻他的心卻是飛揚雀躍的,因為這是二十四年的生命當中,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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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將近二十天的航程,船隻沿著運河來到了京師順天府。
已經到了嗎?
關軒雅想要開口詢問身旁的小廝,他用意志力硬撐到現在,就是不想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倒下,可是他發現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狀態了。
不行……
他不能暈厥過去……
「……這位就是咱們二少爺,坐了這麼多天的船,身子快要撐不住了,小的剛剛怎麼叫,二少爺就是睜不開眼睛,正在想該怎麼辦才好,沒想到你們就來了,真是太好了……」看到有幫手出現,小廝這才如釋重負地吸了吸氣,拚命用袖口抹著淚水,而這番對話也將關軒雅漸漸渙散的思緒拉了回來,有些好奇地想要掀開眼皮,看看他是在跟誰說話。
司徒芍葯望向躺臥在眼前的關家二少爺,聽說他從小身子不好,更不曾出過遠門,想不到這回卻千里迢迢的從杭州前來京師為爹祝壽,這份心意委實令人感動。她不由得仔細打量對方,只見關軒雅一頭檀木般的黑髮披散在枕上,瘦長的俊美臉孔上嵌著兩道濃密的長眉、挺直的鼻樑,和兩片略顯沒有血色,但又弧形好看的嘴唇,更增添了一股柔弱的美感。
在一旁關切的周大夫見身旁這名頭戴網巾,身穿深色短褐,卻生得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看二少爺看得都呆住了,忙不迭地清了清喉嚨。「咳、咳,咱們還是先帶二少爺下船再說吧。」
「呃,我知道了。」司徒芍葯這才回過神來,逸出唇瓣的卻是粗啞的嗓音。「白朮,你來背關家二少爺下船。」
是誰?
關軒雅在意識飄忽之間掙扎著,聽到說話的人嗓音像是磨在沙子上一般難聽,卻不像是老人該有的,分不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兀自猜測著對方的身份,身子在這時忽然騰空,讓人背了起來。
隨侍在側的小廝連忙取來斗篷,覆在主子的身上,以免著涼了。
周大夫忽然想到了什麼事。「不過二少爺說不方便上貴府打擾,打算住到三少爺那兒,我想三少爺應該也有派人來接才對。」
「可是我爹說關家二少爺難得來京師一趟,當然要住在咱們府裡,而且也準備好住的地方,你們就不用太客氣,回去之後再派個人去通知關家三少爺一聲不就得了。」司徒芍葯繼續用粗啞的聲音說道。「白朮,咱們回去吧!」
關軒雅從對話中聽出對方的身份,心想自己要是記得沒錯,司徒伯伯膝下有一兒兩女,那麼「他」應該就是司徒伯伯的公子了。
待關軒雅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下了船,走了一小段路,接著安置在一輛有著寬敞篷車的馬車上,裡頭還有軟墊和被褥,多半是特地為自己準備的。
「可以走了。」司徒芍葯等伺候關軒雅的小廝也上了馬車才說。
聞言,白朮頷了下首,垂下布簾,不讓外頭的冷風吹進篷車裡頭,接著抽動韁繩,驅車前進,隨著車輪的轉動,馬車上下震動著。
「嗯……」關軒雅逸出一聲呻吟,吃力地掀開眼簾。
那粗啞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很不舒服嗎?」
「還好,不打緊的,你是……司徒伯伯的公子吧?」他微弱地說。「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司徒芍葯頓了一下,沒有多作解釋,因為她現在是男裝打扮,加上任何人聽到聲音也都會以為自己是名男子,這種誤會已經習慣了。「一點都不麻煩,我爹知道你親自來為他祝壽,可是開心得不得了,所以不用跟咱們客氣。」
「比起司徒伯伯為關家所做的,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就是因為這樣,關軒雅才不想去增添他們的困擾。「還是請你送我到舍弟那兒。」
「我都說不用客氣了,要說幾遍你才聽得懂,一個大男人這麼囉哩囉嗦的。」司徒芍葯啞聲地啐道。「出門之前,我爹還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請你到府裡作客,你可別害我挨罵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關軒雅還是生平頭一遭被人這麼數落,因為在府裡,沒人敢對他說半句重話,奴僕們對待自己更是小心翼翼,都當他是易碎的花瓶,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倒地不起,就連嘴巴最壞的四弟也不曾用挖苦嘲諷的口氣跟自己說話,心想司徒伯伯這個兒子說話還真是率直,可是也因為這樣,讓關軒雅感覺自在許多,不再覺得自己是個說不得、罵不得的病人。
說著,關軒雅便想坐起身,他已經躺膩、躺煩了。
「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好好躺著,不要勉強……」雖然篷車內光線昏暗,不過司徒芍葯還是能看見身影的晃動。
關軒雅不期然地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不過並非自己身上長年累積的,而是當「他」靠近時,從「他」身上飄過來,因為家族經營藥鋪生意的關係吧,反倒有種親切感,整個人也放鬆下來了。
「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坐著沒關係。」關軒雅喘了口氣,才又開口問道:「周大夫和其它人呢?」
「他們坐在另一輛馬車上,就跟在後頭。」司徒芍葯朝在外頭駕駛馬車的年輕人嚷道。「白朮,速度慢一點!」
說完,馬車果然漸漸慢下來了。
第1章(2)
「咳、咳。」關軒雅忍不住咳了幾聲,一隻柔軟的小手立即伸了過來,探測自己額頭上的溫度,讓他腦中不禁閃過一絲困惑,因為這種觸感不像是男子所有。「不要緊的,請不用擔心……咳,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通常頑固的病人都是這麼說,我可是見多了,等到知曉病情嚴重時,再來哭得呼天搶地也已經太遲了。」司徒芍葯哼道。
關軒雅輕笑一聲。「這倒也是。」
「我是在罵你。」還笑!
「我知道。」他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因為關軒雅分得出是惡意還是好意,只有感激,豈會不高興。
司徒芍葯橫他一眼。「你這人是真的沒脾氣,還是太會忍氣吞聲?」
「應該都有吧。」關軒雅淡淡一哂。「只因為不想帶給別人麻煩,造成身邊的人的困擾,所以……才會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個初次見面的人說出心裡話,這是連對親手足都不曾說過的。
司徒芍葯索性過一下當大夫的癮。「把你的左手給我。」
聞言,關軒雅納悶地把左手伸了過去。
「讓我看看……嗯……」司徒芍葯有模有樣的掐著他的脈搏。「依我的判斷,你生的不是什麼大病,而是氣鬱、多思慮,這種人易招心脾肝虛症,要先讓氣血調暢,所以藥方得以清肝瀉火為主。」
關軒雅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你還是個大夫?」據自己所瞭解,司徒家的祖先原本只是走街串巷行醫賣藥的郎中,之後開了間小小的藥鋪,因為開的藥方有效,讓無數病人吃了藥到病除,百安堂的名聲才因此傳開,如果「他」懂得醫術也沒什麼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