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進廳裡,乖乖的馬上往地上一跪。「娘,雙兒錯了。」
凌湘看女兒的樣子,又氣又心疼,她明白女兒性子倔,這會兒認錯,不代表以後不會再犯。
在她面前,罰女兒兩下也就過去,如果女兒進了程家大門,柳涵煙是個刻薄寡情的,原就為自己的存在忿忿不平,若女兒在她跟前犯錯,她豈能輕輕放過?
望著女兒,凌湘滿心憂愁。
「娘……」
「起來吧,別跪了。」
「娘,雙兒做錯,該罰。」
「懲罰是為了改過,可娘罰了你,你就能真心改過嗎?」
凌馥雙一聽,站了起身,娘還真瞭解她,接著她看一眼門外的張叔、張嬸、筆兒和紙兒,心微暖,大家都擔心她被罰,想掐個適當的時間點進來替自己說話。
這才叫做親人,會擔心你、愛你,只想著你好,不讓你吃半分苦,她絕對不要捨棄親人,進入虎穴,與那些早晚遭報應的男男女女虛以委蛇。
看見小姐乖乖走到夫人跟前,乖乖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夫人身邊,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全散了。
凌馥雙輕聲喚道:「娘……」
凌湘沒讓女兒把說完便道:「今兒個程家來人了。」
凌馥雙早就有心理準備娘親要與自己談論這事兒,她抬起下巴,認真說道:「娘,我不會離開你的,除非程家連你也一起接回去。」
凌湘順了順女兒的秀髮,柔聲道:「傻瓜,娘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回不回程家有什麼打緊,只要你好好的,能夠尋得一門好親事,娘就算現在閉眼,也安心了。」
「娘怎麼認為程家會為女兒尋一門好親事,而不是把女兒推入火坑?」
「不會的,程家終歸是官家,這些年,大老爺和你爹的官越做越大,越是這樣的人家,越講究面子,他們更怕旁人說長道短,絕對不會為了氣恨娘,給你尋門惡親。」便是柳涵煙想這麼做,雙兒的爹也不會允許吧。
「娘,婚姻這種事,何為善、何為惡,並沒有絕對,多少光鮮亮麗的親事背後,其實藏污納垢,多少門當戶對的婚姻,其實是現實利益互換。當初外祖父將你許給爹,期待的不就是你一生幸福平安,可是你現在的處境卻如此不堪。」凌馥雙不想把話說重,但不這麼做,娘親似乎不會清醒。
凌湘皺起眉頭,握住女兒的手。「雙兒,娘同你講過很多次了,要記恩,別記怨,要想著親情,別滿腦子仇恨,你父親之所以如此,自有他的苦衷,身在高門大戶,無法事事順心遂意。」
凌馥雙咬牙,她最受不了這種言論,原主就是這麼想,才會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殯,想到原主因為程仲儒的一句道歉,就一切不論,光是回憶,她都覺得憋屈。
「娘,我們可以記恩不記怨,可那得是在咱們過得幸福富足的情況之下。沒道理別人拿著我們的銀子吃香喝辣,我們卻過得苦巴巴,一個月為了十兩銀子,看人臉色不說,我病了還得賣馬、賣車。聖人不是這樣當的,以怨報德,何以報直?如果天底下的奸佞小人都得到好下場,所有的善人都要受害遭惡報,請問,我們為什麼要善良?」
「心存怨恨,就不會快樂。」
「所以我們現在非常幸福快樂?」
凌湘一時語塞,只能微睜大眼瞅著女兒。
凌馥雙歎了口氣,放緩語氣道:「娘,你要我不恨,可以,請娘帶我遠離這個充滿仇恨的地方吧,只要我過得好、過得快樂,我自然可以輕易忘記程家對我們做的一切。」
「娘便是要你過得好,才讓你回程家。」
「娘,話不是這樣說的……」凌馥雙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古人都是這樣固執的嗎?她深呼吸一口氣、穩下情緒後才又續道:「我現在不是記恨,只是單純分析,娘,你還記得程家是怎麼對待你的嗎?我們以旁人的眼光來看,程家上下所做的事,是不是叫做卑鄙無恥?算不算寡廉無義?你怎能相信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門風?你怎認為那一窩蛇鼠,會真心替女兒的終身設想?
「娘,他們不會的,他們只會在女兒身上尋求利益,就像當初在你身上挖取的一樣,他們不會考慮對方好不好,只會想到與之聯姻,可以為程家帶來什麼好處。」
「不會的,你還有爹……」
「爹?這真正是個笑話了。試問,十幾年來,他什麼時候抱過我、愛過我?他可曾當過一天的爹?親情是培養出來的,張嬸、張叔牽著我的手,教我學走路,時時刻刻擔心我跌倒;你在我生病的時候,憂心得徹夜無眠,紙兒、筆兒在我受罰的時候,陪我一起罰跪……這才叫做家人、才算親情,而程仲儒什麼都沒做,這聲爹,我喊不出來。
「娘,我敢保證,一旦我進入程家,就會淪為別人的棋子,況且柳涵煙天天看著我在跟前晃,看著我比她的女兒優秀,她會不會怨恨?會不會又想辦法來折辱你?」
「不……」
「一定會!」凌馥雙說得斬釘截鐵,因為那是原主的親身經歷。
這一瞬間,她深刻感受到,原主分明心痛,卻還要說服自己,母親是思念難平,才會'選擇上吊自殺,並非柳氏的手段;感受在程家生活的那種壓抑與沉重;感受她的無助與哀愁……不管原主是善良還是愚蠢,她絕對不會重蹈原主的覆轍。
「你總是忘記娘的教導,總是把人想得太壞……」
「娘,你是可憐的好人,雙兒不想學你,我寧可當個快樂的壞人,也不要讓自己變得悲哀。我絕對不會回程家,如果娘心疼我,請相信女兒一次,咱們離開這裡吧,重新開始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
「傻孩子,咱們孤兒寡母的,世間哪容得下我們?」
「娘,沒這麼困難的,只要你鼓起勇氣,女兒就敢陪你一起闖天涯。」
凌湘深深的望著女兒,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饒是女兒再聰慧,仍舊是個半大的孩子,還是太天真了。
紙兒把洗臉水端進房裡後,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凌馥雙不習慣別人伺候,拿起布巾,自己動手淨臉,而後瞥了紙兒一眼,道:「有什麼話儘管說。」
紙兒支吾一會兒,鼓起勇氣道:「夫人已經三天都不與小姐說話,是不是……」
「是不是順著娘的意思,乖乖回程家?」凌馥雙接下紙兒的話,視線與她對上。
一屋子的實誠人,一個個都相信程家是大戶,斷沒有欺她這個小孩子的道理,相信程仲儒好歹是個父親,虎毒不食子,可他們哪裡知道,若非前世悶虧吃盡,這輩子她哪需要戰戰兢兢,避免落入同樣命運?
「小姐,夫人是為你好,能夠當程家的姑娘……」
凌馥雙重重一歎,每次提到這種事,她都有種孤軍奮戰的無力感,她將布巾丟回盆裡,拉過紙兒坐到桌前。「是張嬸讓你來勸我的,對吧?張嬸、張叔是那年家鄉瘟疫,家人全走了,才進這個門,你和筆兒也是第一次賣身,便來到咱們家裡,你們都不曾待過高門大戶,自然不曉得裡頭骯髒污穢、危機重重。」
「危機重重?小姐只是在嚇唬紙兒吧,夫人說過,程家家風……」
「家風?那是用金銀珠寶、勢力權位給精雕細琢出來的,當不得真。你可知道,幾年前程家大房有個女兒嫁給楊國公當繼室,楊國公的年紀比程大姑娘大了三十幾歲,孫子與大姑娘年紀差不多,你說,這樣的婚姻是壞是好?」
前輩子程伯儒常拿這門婚事說嘴。
確實,在老女婿的幫助之下,程伯儒的官位節節高昇,但是他連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如此殘忍,對她們幾個還能客氣?
「程家真的……」
紙兒話沒說完,就看見筆兒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筆兒緊緊扯住小姐的衣袖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凌馥雙心頭一悚,不會吧,程家又來人了?不過表面上她仍極力保持冷靜。「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拿著賣身契上門,是柳氏簽的字,她把咱們全賣了。」
凌馥雙聞言,心中一喜,難道是傅子杉的傑作?「不急、不急,我去看看。」說完,她馬上起身,飛快往前廳而去。
來到廳裡,凌馥雙就見娘以帕掩面,泣不成聲,又聽見張叔對來人說道——
「夫人、小姐是自由身,怎麼能夠買賣?你們要買,也只能買我們幾個下人。」
「當年為了進程家,凌氏自願簽下賣身契,以奴婢身份嫁與程二老爺當姨娘,既然凌夫人是奴,凌姑娘自然就是家生子,要買、要賣,都操縱在程夫人手裡。」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左右的男子,長得白淨斯文,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兩道眉毛濃得像墨似的,橫在額頭上方,讓人一見就印象深刻。
凌馥雙一聽,突然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傅子杉所為,如果是傅子杉派來的人,怎麼會這麼清楚她們家的事?可如果不是,也未免太湊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