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叫全如意,你叫全吉祥,這兩個名字看來就像是刻意取的,你們倆僅是朋友,並非親人,卻名為吉祥如意,實在很難教人相信這是本名。」項子熙指出不容忽視的疑點。
「對我而言,全吉祥就是我的本名。」全吉祥不管他看穿她說了多少謊,無畏地直視著他的眼說道。
「你說得對,我所認識的朋友就是全吉祥這個江湖術士,至於其他的都不重要。」既然全吉祥不想提過去的事,想必全吉祥的過去一定讓他非常痛苦,項子熙不想全吉祥因他的好奇追究而再陷於痛苦之中,就此打住了。
與全吉祥相識有好一段時間,之前會覺得對全吉祥再瞭解不過,全吉祥就和其他在京城騙吃騙喝的小混混無多大差別,求的不過是無憂無慮、三餐溫飽,但一經長期相處後,就會發現全吉祥的笑容與謊言背後,暗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楚。
思及全吉祥隱瞞過去的動機,竟會讓他的心口發悶,喘不過氣來,他究竟是怎麼了?
項子熙不再追問使全吉祥鬆了口氣,原以為他會死纏爛打,非問出個結果不可,但他並沒有,他選擇尊重她,這讓她對他有了更新的認識。
她一直不願承認項子熙的確是個好看的男人,舉手投足間具有渾然天成的貴氣,她想人家常說從畫裡走出的人指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教她每次見到他,總會不自覺地自慚形穢,常常很自卑,偏又想再多看他幾眼,與他再多說上幾句話,真的很奇妙……
「咳,現在最重要的是三天後我該做什麼。」全吉祥轉移話題,要自己別再沈浸於他過人的相貌與氣質中,也別將他說的話當真,以免她真誤以為他們真成了朋友了,實際上,他們並不是朋友不是嗎?
原本在戶部尚書府中見到許久不見的爹娘後,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回到戶部尚書府,不要再見到傷透她心的爹娘,打算告訴項子熙說她不玩了,他要裝神弄鬼找別人去,可隨即又冷靜仔細想過,項子熙不是傻子,倘若她突然又直嚷著不到戶部尚書府幫他欺騙楚嫻淑,他一定會曉得事出必有因。
她不要他知道自己見到了不再想見的爹娘,她不要他知道自己不堪的過去,那會顯得他們倆更是相差千萬里遠,所以就算再不情願,她也要咬緊牙關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進戶部尚書府助他一臂之力。
「開壇作法,降妖伏魔。」
「你會不會突然有一天要我祈雨解旱?」她故意同他說笑,轉換心情。
「不無可能。」項子熙不排除任何可能性。
「本以為可以撈一筆,誰知麻煩隨之而來,當初我真不該在街上騙你。」全吉祥故意誇張地表現出悔不當初的模樣,不讓項子熙察覺到自己對他的感覺有了變化。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項子熙感覺得出全吉祥刻意表現出情緒不曾低落的模樣,他對全吉祥極力掩飾裝出開朗的姿態,感到一絲心疼與不捨,但他並未表現出來,而是裝作被蒙騙過去了。
「嘖!」全吉祥對他扮了個鬼臉,以為自己順利矇混過關,心想這項子熙精明歸精明,終究還是比不上在街頭打滾的她啊!
全吉祥的鬼臉與笑容看在項子熙眼裡,有種道不出的苦澀與痛苦,在這一瞬間,他想為全吉祥撫平所有傷痛,無關乎全吉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就是想分擔全吉祥所有的不愉快。
他想要見全吉祥真正開心度過每一天,不要再以虛假的笑容與謊言粉飾太平,他真心希望全吉祥能過得好,不會再遇上傷心痛苦的事。
下意識展開雙臂,項子熙將全吉祥攬入懷中,大腦不再思考,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抱著全吉祥。
全吉祥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給嚇傻了,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的懷抱寬廣厚實,鼻間嗅聞到他身上清新好聞的氣味,他的體溫溫暖熨燙她那早已傷痕纍纍的心,究竟有多久不曾如此被人憐惜擁抱過?或者該說她從來不曾有過被珍視的感覺。
在遙遠的記憶中,她爹和她娘不曾像項子熙這樣抱過她,當她哭著跪求爹娘別將她賣掉時,他們冷漠地告訴她,那是她最好的去處;當她自「怡紅院」偷跑回家時,他們非但沒有開心迎接她,反而是無情地再將她送回「怡紅院」,一次又一次狠狠傷害她,直到她認清爹娘不可能給予她任何幫助為止。
她爹娘不願給的,在這一刻,項子熙無所求地,給了。
豆粒般大的淚水再也關攔不住,細瘦雙臂悄悄攀上他的腰際,緊緊抱住。
然後,放聲大哭。
全吉祥用力哭出藏放於心底所有的委屈與渴望,在他懷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與溫暖,不用想過去與未來,此刻有他在一旁扶持才是最重要的。
項子熙緊緊擁著全吉祥,由他哭得顫抖的身軀,感受他的痛苦與悲傷,覺得自己的心因此掀起萬丈波濤洶湧來襲,再也無法招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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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戶部尚書府,楚嫻淑居住的「承花居」中,擺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擺有香燭、黃符與鮮果。
服侍楚嫻淑的僕傭們,皆知今日逍遙居士將在此開壇作法驅逐惡鬼,逍遙居士特別言明,今日開壇所要驅逐的女鬼怨氣太重,為免在驅鬼的儀式中,女鬼心有未甘找上其他人做替死鬼,所以在場除了逍遙居士與其弟子在場協助外,其餘人等最好能避則避。
大夥兒聽見死去的三姨太恐怕會找人當替死鬼,個個嚇得心驚肉跳,躲得不見人影,不想成了無辜的代罪羔羊,至於始作俑者楚嫻淑則避入佛堂,尋求佛祖庇佑。
整個院落登時冷冷清清,僅剩身穿道袍的全吉祥在裝神弄鬼。
「天靈靈……地靈靈……為什麼會這樣?」全吉祥一手持桃心木劍,一手搖鈴念自創的咒語。
她滿腦子亂哄哄地回想那天她怎會抱著項子熙放聲大哭,像是想要哭出所有委屈不滿?她哭得聲嘶力竭,不曉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僅曉得到了最後,雙眼紅腫,聲音啞了,而項子熙的前襟已被她的淚水與鼻水弄得濕糊成一片。
那天,他抱著她,任她盡情哭泣,在她哭完之後,他愛憐地揉揉她的發頂,對於她將他的衣服弄髒,是隻字未提也不追問為何痛哭,他什麼都不問,讓她對他的體貼非常感激。
接下來再見面,他皆未再提起她曾大哭一場的事,一如往常教導她要怎麼在今天裝模作樣開壇作法,以免有不信邪的人突然出現撞見識破,他表現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可是她看他的感覺卻不同了,他不再是討厭鬼、瘟神與煞星,他讓她覺得很溫暖,宛如是個可以依靠的人。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一定是瘋了。」全吉祥胡亂跳著,被自己覺得項子熙可以讓她依靠的念頭給嚇了一大跳。
項子熙怎麼可能讓她依靠,那天一定是她哭得太慘了,他心腸好,不忍心推開她,才使她產生錯覺。
等等!心腸好?!項子熙?!
老天爺啊!她果然是瘋了,一向被她詆毀臭罵的項子熙,居然也有讓她認為心腸好的一天,她究竟是怎麼了?
「天兵天將……我為何要一直想著他?」她喃喃自問,項子熙趁她開壇作法四下無人,已到別處去尋找他所要的東西,他一走,她就感到空虛寂寞,且不斷地想著他,這種狀況還是頭一次發生。
之前她想他,是在偷罵他;現在她想他,卻變得複雜許多,她會想念他溫暖寬廣的懷抱,想念他沉默的體貼,想念他愛憐地揉她的發頂,連他揪著她威脅要抓她進大牢的模樣,她都想念。
她一定是犯糊塗了,否則怎麼會淨是想他,而且還愈想臉愈紅?她想,現下她的臉一定紅得像顆成熟的柿子,幸好項子熙不在,不然真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自己為何會臉紅。
心裡淨是他的身影,她笑了。
終於明白為何京城裡的人一談起項子熙總要豎起大拇指讚聲好,以及為什麼有許多未出閣的姑娘一提到他就會羞紅了臉,想嫁給他的姑娘一定多不可數。
「不知他將來會娶怎樣的姑娘為妻……」全吉祥未察覺自己的語氣帶著一股酸意。
「反正一定是與他門當戶對,官宦人家或是富貴人家的閨女。」也只有出身高貴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全吉祥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天靈靈,地靈靈……我永遠也改變不了我的出身……」她的心情變沉重了,抓起桌上的黃紙符咒往天空拋去,想像拋去所有煩惱。
黃紙符咒張張兜頭撒下,憂愁依舊籠罩全身,不曾散去。
「奇怪,我那麼在意做什麼?出身低微又如何?我又沒想要怎樣。」是啊!她跟項子熙頂多算是招搖撞騙的合夥人,項子熙要娶多高貴出身的姑娘與她何干?等他東西到手,他們就會分道揚鑣,她想這麼多是太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