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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湛露

  「是誰封住她記憶的?」

  「是誰封住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否肯解除禁制?」令狐笑深深地凝視他的眼眸,「若是她拒絕想起,永遠不肯解除禁制,那麼就算你找到封住她記憶的人也沒有用。反之,如果她肯想起來,試問天下又有哪種術法可以封住人心一輩子?」

  令狐九的心被苦澀漲滿,「只怕,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勸服她了。」

  「如果這是你們的命,就安心承受吧!我也要提醒你,別天真地以為你領受了這一箭就會感動她放下刀箭。何況,就算她因此被你感動,她身後的人也不會同意她放手。」

  令狐笑的話讓令狐九想起黑羽文修那始終陰沉的臉,和黑羽言武自負又亢奮的神情。

  她之所以時常流露出那樣困惑無奈的眼神,到底是因為她被失去的記憶折磨,還是因為現實的責任壓得她喘不過氣?

  令狐笑將要離開,令狐九又叫住他,「七哥,你真的相信命運不能扭轉嗎?難道換作是你,也會眼睜睜地看她從你的眼前消失,看她死去卻無力,也無法抓住?」

  令狐笑倏地站住,靜靜地站了好久,才恨聲道:「誰也休想左右我的命,就是天也不能!」

  他幾乎是有些憤然地離開。而令狐九在他走後就失去最後的力氣,全身癱軟在床榻上,連手指似乎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要死了嗎?為什麼感覺不到心跳?只有傷口的痛在隱隱提醒著,他還活著的這個事實。

  令狐笑不讓太醫給他用麻沸散,聽起來實在無情無義。不過他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讓他永遠記住這次痛。

  記住什麼?只是記住痛嗎?還是藏在皮肉之痛後的,那綿延五年的深情卻得不到回應的殘忍現實?

  「九哥,你疼得厲害嗎?」不知何時,有道人影趴在他的床前,小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睜開眼,認出那個聲音,輕聲說:「十三弟,你也來了。」

  「我聽說你受傷了,可是剛才七哥在這裡,我不敢來看你。」令狐琪如今已經是十二歲的清俊少年,但是提到令狐笑依然是心存敬畏。

  「十三弟,幫我拿來書桌上的那本書好嗎?」

  令狐琪趵到桌邊,看了一圈,在桌子的正中間有一本《聖朝詩經》,於是拿過來,問道:「九哥,你現在想看詩歌?」

  「開篇第一首,讀給我聽。」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弱到令狐琪必須豎起耳朵仔細聽才能聽清楚。

  令狐琪翻開書,第一篇名叫「相思曲」。他不知道九哥為什麼此時忽然想聽這首詩,但是看到他虛弱憔悴的樣子不忍拒絕,也不好多問,端起書認認真真地讀著,「正逢採花好時節,提裙含笑撲彩蝶……」

  清稚的聲音伴隨著這首古老卻深情的小詩,在小屋中慢慢地流轉。

  令狐九的眼睛始終輕闔,嘴唇卻慢慢地蠕動,跟隨著令狐琪的聲音無聲地齊讀。

  「昔日有眉攬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念到這裡,令狐琪卻停了一下,喃喃自語道:「世上真的會有這麼深厚的感情嗎?九哥,你相信嗎?」

  令狐九沒有回答,眉心蹙起,像是不滿意他的停頓。

  令狐琪只好一路繼續念下去,直念到「天地終有別去日,此情綿綿無計剪」,眼睛才從書本中轉開,看到令狐九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沒有說話,好像是睡著了。

  令狐琪把書俏悄放在他的枕邊,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家丁忙上前說道:「十三少,丞相吩咐,如果你出來了,就盡快回府,不要打擾九少休息。」

  「七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嚇了一跳,瞪著家丁問:「是不是你通風報信的?」

  「小的怎麼敢?丞相不知是怎麼知道小的在附近,叫人把小的抓過去訓話,小的也嚇得要死啊!」

  令狐琪扁起嘴,「做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活見鬼了,難道他長了八隻眼不成?」

  他嘟嘟囔囔地走在前,因為他的馬就藏在太醫院西牆後的大樹下,他必須走上一段路才能走到。

  半路上他開口問:「明天的早課是蘇老師上吧?」

  身後那名隨侍家丁卻沒有回應,他不高興地轉身,「問你話呢,你……」他驀地呆住,身後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

  「福海?你在哪兒?」他發聲呼喊,卻沒人回應,就在他呆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一把搗住他的嘴,沉聲道:「不許出聲,告訴我,令狐九在哪裡?」

  一把亮晃晃、冷冰冰的匕首就橫在他的脖子上,令狐琪的心陡地懸起,頸部肌膚泛起一層寒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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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九是有察覺到令狐琪離開,但他沒有睜眼,因為他沒有過多的體力,也因為他的心還停留在剛才與令狐琪一起誦讀的那首詩上。

  那樣古老的一首詩,卻不是講述愛情的美好,結局如此的淒涼,是不是想告訴後人: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夠攜手走完人生路的完美愛情本就寥寥無幾,所以在現實生活中不該抱有奢望?

  唉!

  他任思緒隨意地飄蕩,代替他孱弱的身體飄出窗外,飄到那漆黑的海面上,飄到那個人的身邊。

  一襲冷風透窗而來。又起風了嗎?他感受著寒風打在臉上的濕潤和清冷,但是這股風卻好像是暖的?就在他微覺詫異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手悄然摸到他的額頭。那隻手是如此的暖,而他的額頭卻冷得像冰。

  他倏地驚醒,全身血液倒流,雙眸似掙脫了囚籠,睜開,鎖住,凝視——那個人的臉——眼前的人竟然是,黑羽龍盈?!

  第十章

  令狐九定定地看著眼前人,呼吸幾乎都被奪去,不知道沉寂了多久,觸碰在他額頭的那隻手緩緩移開,他慌亂地脫口而出,「你要走?」

  「不,我來看你,暫時不走。」她真的坐了下來,就坐在床榻邊,雙眸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臉。她的面容上有著說不清的情緒,是哀傷,是憐惜,也是後悔。

  「那一箭原本是射不到你的。」她必須要告訴他,她並不想把他傷得這麼重。「當時情勢所迫,我不得不射箭,但是……」

  「我知道,我明白。」他微微一笑。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她當時的矛盾和掙扎?他心裡更清楚,當時那一箭的定勢本來是擦過他的身體,要從人縫中穿過去的。但是……

  「是我自己選擇被你射中。」

  他的話讓她震驚。

  「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眼睜睜看著他迎向箭鋒的時候也有過擊垮神智的驚恐和懷疑,但都不如此刻,當他用這樣淡然的聲調告訴她實情,來得更讓她震驚。

  「為什麼?」她怒問:「你難道就不怕這一箭會要了你的命嗎?」

  他深深地歎息,「生既無歡,死有何懼?」

  這八個字,在海上他便對她說過,但是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會選擇去死。

  幾乎把牙根兒咬碎,她盯著他的眼睛,「求死,原來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大戰之上,你,或者我,都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在我們的身後,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你要死給誰看?」

  他的眸光震動,苦笑道:「你說的對,我的確沒有權利選擇死亡。」剛才令狐笑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如果說了,應該跟她是同一個意思吧?

  「或許你和七哥都以為我是逃兵,戰場上的逃兵,感情的逃兵,所以才以死作為逃避,但是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來喚醒你消失的記憶。」

  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股力量,他整張臉上都是光芒,「你冒險來這裡看我,就說明你心中對我確實還有情意,小情,難道到現在你都還不肯承認?」

  她喃喃地說:「我不該來看你。文修說,如果我來看你,就是與黑羽決裂,再也沒有資格做黑羽的女王,但是,我還是來了,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不做黑羽的女王不是痛苦,而是讓你解脫。」令狐九用盡力氣想拉住她的胳膊,「你不是適合做女王的人,你是自由的。」

  她甩脫他的手,猛地起身,「算了,你別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來看你,除了因為傷了你而良心不安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你要去哪兒?」令狐九一驚,這才意識到她此行的目的並沒有那麼簡單。

  黑羽龍盈的眸中原有的那一片柔情忽然變成冰冷,「你猜不出嗎?能夠左右這場戰役走向的人只有兩個,那就是我和令狐笑。」

  「你想殺七哥?」令狐九倒抽一口冷氣,「那是不可能的。」

  「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她冷冷笑道:「令狐笑以為他可以隻手遮天,我偏不讓他如願。如果能抓住他,就可以改變一朝三國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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