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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湛露

  如果他,還只是令狐家那個沒沒無聞的九少,可以不問世事,孤獨終老,他一樣可以丟下,帶著她離開,也不管她是否還認得他。

  但是,他不再是五年前的他了,他現在是聖朝的迎戰先鋒,五年的歲月帶給他的,又豈是心碎的回憶這獨獨一件事的成長歷練?

  他的視線膠著在她那纖瘦身軀上,強忍住心頭的酸楚,對身後的旗官命令,「打旗語,問對方可否派一名代表過來談判?」

  旗語打過去,對方很快有了回應:不能。

  他微歎口氣,「再問對方,什麼樣的條件才肯休戰?」

  那邊的回答:令狐一族退出朝堂,聖朝事務交由三國分管。

  他只好苦笑,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也就不必再去問令狐笑的意見了。那麼,接下來又該如何?

  他還在斟酌的時候,對方卻先打出旗語:你方何人出陣?

  令狐九讓旗官打出自己的名字後吩咐手下,「給我準備一條快船,我要過去。」

  其他將士嚇了一跳,「九少,這樣的大海作戰,你要是坐小船過去,就算不被大浪打翻,只怕也要被對方的亂箭射死了。」

  「無妨。」他不顧眾人的阻攔,毅然跳下快船,向著黑羽龍盈所在的軍艦駛過去。

  黑羽這方大概也沒想到他會單人前來,站在船頭的黑羽龍盈突然撲到前面的欄杆旁向下看,她身邊的黑羽文修和黑羽言武一左一右將她抓住,以防她因為船身顛簸而掉入水中。

  三個人似乎在船頭爭執著些什麼,然後黑羽文修也上了一條快船,向他駛來。

  當兩條小船在海上對峙的時候,令狐九的心頭有些倜悵和失望。他本希望黑羽龍盈能親自前來,哪怕下一刻就刀劍相向,他也希望能再和她說一句話,或是再近距離地看她一眼。

  如今,來的是黑羽文修,向來牙尖嘴利的他此刻更是一副傲然冷漠的表情。

  「令狐先鋒,先要恭喜你高昇了。」他說道:「此番你從我黑羽國逃出,損失了幾名手下居然還能升職,真不知道令狐笑的賞罰標準是什麼。」

  「她還好嗎?」令狐九看向黑羽龍盈,只見她在船上低垂著頭,不再看他。

  「多謝你還記掛著女王,不過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女王對你的過份袒護已經讓黑羽眾將士非常地不滿。你問我女王好不好?我告訴你,女王如今有麻煩,而且是大麻煩,而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賜。」

  令狐九的心揉在一起,「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黑羽文修哈哈笑道:「我希望你怎麼做?我要是說,我希望你死,你肯去死嗎?」他的眸光一寒,「只有你死了,女王才好向所有人交代,說她對你沒有徇私,沒有因你一人而壞了我黑羽國數百年的大計!」

  令狐九問:「這也是她的想法嗎?」

  「女王的想法並不重要,我來只是要告訴你,上了戰場,我們就是敵人,不用把你那副情深似海的表情拿出來哄騙女王,今日的結局只有兩種,你勝我敗,或是我勝你敗。」他說完這番話就駛船離開。

  令狐九的船工問:「先鋒大人,我們也回去吧!」

  令狐九沉默了一陣,突然仰起頭,對站在軍艦船頭的黑羽龍盈大聲道:「前生無緣,來生無份,生既無歡,死有何懼?」

  黑羽龍盈猛地抬起頭,有些驚詫地望著他,連嘴唇都在顫抖。

  回到軍艦上的黑羽文修聽到他的話,冷笑更深,從身邊士兵手裡要過一副弓箭,舉到黑羽龍盈的面前。

  她一震,怔怔看著那副弓箭,許久不接過,直到黑羽文修又說了些什麼,她才咬了咬牙,將弓箭拿在手中,箭搭弓上,一轉身,瞄向令狐九!

  令狐九船上的船工嚇壞了,拚命將船划回去,令狐九隻是淡淡地笑,無奈地笑,迎視著她的箭鏃,一動不動。

  海上的風浪,船隻的顛簸,顫抖的手……黑羽龍盈的臉色已經越來越蒼白,令狐九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有多激烈。

  眼看他的船將要回到軍艦邊,一旁接應的船隻立刻劃過來擋在他所乘快船的前方,意圖遮擋住他的身形。

  就在此時,黑羽龍盈手中的箭呼嘯飛出,射向令狐九的背影。

  而令狐九就像背後還藏著一雙眼睛般,唇角動了動,腳步微移,在眾人間改變了自己的位置,那支原本因為船移人走而射偏的箭就這樣穿過層層防護,結結實實地射進他的胸口!

  船上船下驚呼聲一片,令狐雄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用自己的身體去迎接敵人的暗箭。他從大船上跳下,抱住令狐九已經受傷的身體,連聲急呼,「快叫軍醫來!準備快船!」

  聖朝這邊的慌亂並沒有讓黑羽國找到可乘之機,自四面八方俏無聲息來到的艦隊,足以讓驕傲的黑羽海軍大吃一驚。

  那些艦隊上或掛著金城的旗幟,或標著玉陽的名號,已將黑羽艦隊團團包圍。

  沉沉黑雲,無聲無息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誰也不曾留意從何時起,天際的如血殘陽已經提前染紅碧空。

  ☆☆☆☆☆☆☆☆☆☆  ☆☆☆☆☆☆☆☆☆☆

  令狐九很久沒有病得這樣嚴重了。這一場大病來得突然,並不僅僅因為那一箭的傷勢嚴重,還因為海上的冷風和心中的鬱火交纏在一起,在半個時辰內就讓他瀕臨生命垂危的邊緣。

  但他一直沒有昏厥過去,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周圍慌亂的吶喊聲,聽到令狐雄連聲埋怨,「你為什麼不躲啊?這下子我可怎麼和丞相交代?」

  他的視線模糊,但是唇邊卻掛著笑,「沒關係,他會明白的。」

  是的,令狐笑應該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當他被送到太醫院的時候,他聽到令狐笑的聲音,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把箭拔出來會傷到他的性命嗎?」

  太醫回答,「這箭雖然深,但好在沒有射到心肺等關鍵部位,丞相放心,一會兒下官為九少用上麻沸散後就可以拔箭了。」

  「就這樣拔箭,不用麻沸散。」令狐笑的聲音飄飄搖搖,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要讓他永遠記得這次的痛!」

  太醫大概是聽愣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囁嚅道:「只怕這痛會讓九少受不了。」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痛嗎?」

  令狐九睜著迷濛的眼睛,輕聲一笑,「七哥說的對,就這樣拔吧,我可以的。」

  拔出這一箭何止是一個「痛」字可以形容得盡?那簡直如挖心裂骨一般,連周圍的太醫和捧著水盆白布的婢女都別過臉去不敢看,而他只是悶哼一聲,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聽著所有人漸漸從身邊離開,床前似乎只留下一個人,他才努力睜大眼睛,看清那個人。

  「七哥一定在心裡痛罵我吧?」他氣若游絲。

  令狐笑俯瞰著他蒼白無色的面孔,反問:「我為什麼要罵你?你以一箭的代價換得戰役暫時的平靜,我應該感謝你肯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戰役平靜了?」他有點吃驚,「黑羽退兵了?」

  「大軍壓境,如果無功而返他們顏面何在?只不過現在是騎虎難下,進也不行,退也不是,此刻應該還在船裡商議對策。」

  「七哥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令狐笑似笑非笑道:「這已經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在你休養好身體之前,我保證這場戰役可以全面結束。」

  「小情……別傷害她。」

  令狐笑幽冷的眸子閃過寒星點點,「她傷你這麼重,你應該恨她,而不是還想著為她說情。更何況,她敢傷我令狐家的人,就要等著付出代價。」

  令狐九心中一驚,雙手撐床想坐起身,但是傷口如撕裂般地痛,讓他不得不又跌躺回去。

  「七哥,你曾經說過,家人有欠於我,會賣我一個人情,所以……」

  「那是我五年前說的話。」令狐笑根本不容他多言,「五年前我只管令狐一家,現在我所肩負的是一朝三國,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去成全你的癡情。」

  「難道,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他奮力抓住令狐笑的袖擺,直勾勾地看著他,「你能預測古今,你能算出所有人的命運,你一定知道,我和她之間到底還有沒有可能?」

  令狐笑手腕一抖,掙脫開他本已無力的手指,淡然道:「不論我算出什麼,都不可能告訴你,洩漏天意太多會遭天譴,我還不想死得這麼早。」

  「那七哥總可以告訴我,到底有什麼方法能讓她完全恢復記憶吧?」

  他嘶啞乾渴的吐出這句話後,令狐笑總算有所動容,語氣也似柔和了一些,「她的記憶是人為封住的,傳說在黑羽國這是一種刑罰,但只怕她是故意讓自己的記憶被封,為的是可以完全忘記過去跟你的那段情,做一個心中只有黑羽大任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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