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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湛露

  她將長劍橫在眼前,明亮的劍刃倒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和臉頰邊那道醒目的血痕。

  傷到沒有?疼不疼?怎麼這麼不留意?我們回去,我幫你擦藥膏……

  那聲音又如鬼魅一樣糾纏在她的耳邊,她看到劍光中自己眼中竟泛起一層恐懼,不,不全是恐懼,而是恐懼中帶了憂鬱。

  她怕什麼?上陣、練兵、殺人,她從來也不曾眨過眼,令狐九又不是鬼怪,為什麼他的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能亂了她的方寸?

  突然她心底生起某種惶惑的不安,加上不知道這股不安的來源,她開始鬱悶,繼而做出一件連自己都大感意外的事。她舉起手中寶劍猛斬下桌子一角,然後將寶劍狠狠地丟在最遠處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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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九回到黑音閣時,夏南容見他竟是被兩個黑羽武士「護送」回來,不由得大吃一驚,好在他們將令狐九送回房間後還算恭敬地退了下去。

  夏南容急忙低聲問:「出什麼事了?」

  他搖搖頭不願多談,但又忍不住問道:「南容,如果你遇到一個人,跟你以前認識的某人似有相似,卻又有所不同,你會怎麼辦?」

  夏南容立刻明白,「你是說黑羽女王?你還是覺得她和你小情姑娘有關聯?可是你應該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但是……」他咬緊牙根,「我不甘心。」

  對上他飽含痛苦的眼神,夏南容不禁吃了一驚。「那女人真的讓你這麼困惑?」

  令狐九一步步走到窗邊,陷入沉思當中——「當年小情寫的字很難看,昨天我看到黑羽龍盈的字,一手行書幾乎無可挑剔。」

  夏南容本能地幫他分析,「可是字跡是可以模仿,也可以隱藏的。」

  陡地如醍醐灌頂,他驚醒道:「是啊,字跡是可以隱藏的!」

  當年令狐笑曾對小情的字跡有過一番見解,但是那時候他認定小情是個孤女,對令狐笑的話不以為然,只覺得他是在借題發揮。

  此時靜靜地回想,其實小情在大部份的時候,宇是寫得歪歪扭扭,用詞質樸簡單,但偶爾情急之下寫出來的文字卻異常地流暢,甚至在快速的連筆之下也能寫出幾個不失水準的精彩好字。

  但那時候的他只注意了文字的內容而忽略了,如今夏南容的一句話讓他以前從未細想過的這些問題都變成疑點,浮現心頭。

  但是,僅僅如此是不能證明什麼的,他還需要最強而有力的證據,而這些,他可以在一個人身上挖掘。

  他霍地轉身,大步走下樓去,夏南容甚至還來不及問他要去哪裡,守在樓梯口的兩名黑羽武士就攔住他的去路。

  「令狐使要去哪裡?」

  他沉聲道:「麻煩請通報貴國女王,令狐九有要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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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羽龍盈聽到令狐九要見她的消息時猶豫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她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但是當他走進來,眼神凝定在她臉上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些慌亂,尤其是低頭時看到被自己斬斷的書案一角,她的慌亂又多了幾分。

  「令狐使急著見本王,有什麼事嗎?」她還是故作鎮靜地問。

  令狐九從沒有這樣認真地聽一個人說話。

  黑羽龍盈的聲音很清冷,語調中有著很濃的黑羽國口音,而黑羽國的前身,原本是一支從中土戰場上逃出來的部落,他們說話時有種中土關外人的腔調,即使在一朝三國中落地生根上百年,這口音依然不改。

  當年,小情說自己來自玉陽,若她想刻意隱瞞身份,口音會是她漏出破綻最大的破綻,但是,難道她會因此就把自己裝成啞巴,一年到頭都不開口說一個字?

  他的精神為之一振,恭敬地說:「小臣有些私事要問女王,務請女王答覆。」

  「私事本王從不與外人道。」她一口回絕他的要求。

  但是他對她的拒絕置若罔聞,逕自繼續問下去,「請問女王可去過聖朝?」

  「沒有。」她脫口而出,隨即便已經薄怒道:「本王說了,不與外人談私事。」

  「既然女王都破例談了,為何不能繼續回答?莫非女王過往行止有差池,這才不方便與人談論私事?」

  他的咄咄逼人讓黑羽龍盈陡地變了臉色,一拍桌案,赫然起身,「大膽!你一個小小的外派使節,竟敢跟本王這麼說話?」

  「請女王見諒,但此事攸關我一生中唯一所愛的人,恕小臣無禮。」

  或許是他灼灼目光和目光中那份深幽讓她動容,也抑或是他所說的那一句「唯一的愛人」讓她的心弦為之悸動,她的心神在此刻有了某種自己也無法言明的恍惚和軟化。

  雪白的編貝咬了咬蒼白的唇,她重新坐回去,「好,你有什麼話就趕快問,問完就回去忙你的公事!」

  「女王剛才說自己沒有到過聖朝,那麼請問女王十六、七歲的時候,在哪裡?」

  「在黑羽。本王自幼生長在黑羽,從未離開過。」

  他追問:「真的未曾離開過?」

  她盈冷笑道:「本王沒必要跟你說謊話。」

  「請問女王愛喝什麼茶?」他忽然一轉話題。

  黑羽龍盈皺了皺眉,「這和你有關係嗎?」

  「請女王回答。」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本國上下不愛喝茶,只喝酒。」

  令狐九思忖著,邁步上前,「女王的手可否讓小臣再看一眼?」

  「哼,本王的手似乎很讓令狐使感興趣。」她大大方方地把雙手亮出來,十指張開,手背面向他。

  那塊淡淡的紅色疤痕再一次映在眼波裡。令狐九的眉心一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使之不至於太激動,隨後又上前幾步,直到完全看清楚她的雙手。

  她有一雙很纖長的手,骨節勻稱。他忍不住大膽地拉下她的手指,翻起掌心面向自己。因為多年練武拿兵器的關係,在她手掌的上半截有一層薄薄的繭,與她身為女性的柔美外形形成強烈對比。

  他才剛要看清,就見她憤然抽回手,低喝道:「令狐使是在挑戰本王對你的容忍度嗎?」

  他微微一笑,想說句告罪的話,視線卻開始模糊。

  人的記憶力真的是很微妙,有時候會遺忘得很快,有時候卻能將許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記得異常清楚。

  當年,小情被三姊絆倒在地,他跑過去查看她的傷勢,那時候除了看到她手背上的燙傷之外,在她的手掌上亦有著和黑羽龍盈同樣一層薄薄的細繭。

  他多大意啊!竟然自以為是的認定那是她長期從事農活所留下的,而忽視她也有可能是練武出身!

  在他眼裡柔弱孤獨的小情,永遠都需要他保護庇佑,怎麼可能使用過兵器?

  他笑了,真的在笑,但卻是苦笑,自嘲的。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是令狐笑過於敏感、戒備太深……難怪令狐笑總說他心地純良,不堪重用。原來心地純良的結果,就是會被任何人給輕易蒙騙,哪怕是身邊最最信賴的人;哪怕他曾經那麼深地愛過她……

  黑羽龍盈還在憤怒地盯著他,似乎隨時都要出聲叫喚外面的侍衛把他拿下。於是他再苦笑。也是,他這個外來使節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女王」,她沒有立刻差人他拖出去斬首,已經是很客氣了。

  他惆悵地笑著,溫涼的眸子裡卻是無窮無盡的質疑。

  「為什麼當初你要騙我?難道從一開始你到聖朝來,孤苦伶仃地跪在我家門口,就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

  心中的話控制不住的脫口說出。

  他的這句質問卻讓正要發怒的黑羽龍盈呆住了。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明明對她不敬,卻用這麼哀傷、怨怒的口氣質問她?她應該端出女王的架式將他趕出議事殿,但是為什麼她的心底卻浮現一層難言的內疚,好像她真的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

  這個想法讓她喉頭一陣乾澀而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才吐出一句,「你、你在胡說什麼?」

  「看來你是真的忘記了。」他的眼中依然是那重重陰霾的憂傷,「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能讓自己遺忘得如此乾淨,但是既然當初你選擇遺忘,為什麼不仁慈一點,讓我也一起忘掉過去的記憶?為什麼只留我一人記得一切,只留我一人痛苦地活著?為什麼你明明已經死去,卻突然又活過來,讓我無法重新拼湊過去的小情,又無法面對現在的!」

  「你真的是瘋了。」她悄悄用手按住不適的胸口,沉聲說:「你的問題是不是已經問完了?如果問完了,我也有事和你說。令狐使,明天我會安排言武將軍陪你去巡視河運和海運的船隻,以及港口情況。海邊風大,令狐使如果怕風寒,最好早做準備,我黑羽國,論起金銀比不了金城,論食物比不了玉陽,論心機深沉也比不了你們聖朝令狐一族,但是幾件棉衣還備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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