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笑望著他喜動神色,一字字道:「如果這件事跟那個小情有關,就不用告訴我了。」
令狐九也不意外他的反應,繼續道:「七哥猜得真準,這事的確和她有關,不過我一定要告訴七哥,因為這事說到底是七哥你成全我,希望我有機會再聽到你對我說一聲『恭喜』。」
令狐笑面沉如水,「若是你打算納她為妾,將她收房,我只能給你三個字——不可能。」
他的心沉了下去,「為什麼?」
「你自己心裡明白。」令狐笑冷冷道:「她不是聖朝人,來歷不明,絕不可能做我令狐家的媳婦。」
他自語道:「還真讓令狐雄那傢伙料中了。」
「令狐雄家裡的大小老婆還讓他頭疼嗎?」令狐笑輕易轉移了話題。
驚奇他連這件事都知道,他道:「原來你和他很熟?」
「聞名而已,素未謀面。」他抬起眼皮看他,「不過聽說那人是個直腸子,倒應該很對你的脾胃。」
他回答,「這個人的事改天我再跟七哥詳談,現在我只想問七哥,如果我真要娶小情,你要怎麼辦?」
令狐笑盯著他的眼睛,深邃的眼波忽然蕩起一層陰冷,「若你執意如此,有什麼後果也只能由你自負。」
他的話讓令狐九不得不正視,深思,他知道如果得不到令狐笑的支持,小情的確無法成為他的妻。但是令狐笑如此堅決地反對,甚至表明有可能因此威脅到小情在府中的地位和安全。
這一天裡,他都有些心神不寧,舉著書本,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直到有人用筆桿敲了敲他的手背,他抬起頭,看到小情甜甜地笑著,對他舉著一隻餐盤,他才意識到自己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如果我身邊沒有了你,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他笑著將書本先推到一邊,伸手把她拉過來,「一起吃吧!」
她搖搖頭,做了個手勢,表示她已經吃過,然後她拿起他桌上的那本書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是本朝的《詩經》,老師逼我今天一定要把這首詩背起來。」
她張大眼睛,雙手向外一拉,似在說:好長的一首詩。
「是啊,很長,所以要背起來格外地費勁。這詩講的是,有一位少女和一個少年在春遊的時候一見鍾情,私定終身,但是後來那少年一去好多年都沒有回來,少女癡癡苦等,最後病逝,終於陰陽相隔,再無相見之期。」
小情癡癡地聽,歎了口氣,拿起筆,寫下——既然是這樣一個故事,九少就按照情節去想,應該很容易背下來啊!
他苦笑道:「我天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如果讓我去背什麼『大江東去』或是『醉裡挑燈看劍』還容易些,但是這種兒女情長的詩詞實在是讓我提不起精神。」
她想了想,指了指詩,又指了指自己。
「你要我念給你聽?」他剛拿起筷箸,又放下,「好,我念一遍給你聽,說不定會記得深一些,你聽好了。正逢採花好時節,提裙含笑撲彩蝶……」
他念得不算快,每一個字都力求讓她聽清楚,大概是因為這首詩本為讓初學者容易理解,朗朗上口,所以詞句中沒有艱深晦澀的地方。
當他念到「昔日有眉攢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的時候,小情的眼眶有些紅了,再當他最後念到「回顧相逢十三年,聚少離多苦無邊。天地終有別去日,此情綿綿無計剪」的結尾句時,她的眼淚已經撲簌簌滾落下來。
他忙放下書本,笑著給她擦淚,「還是女孩家容易動情,這首詩我反覆念了幾十遍,也不覺得怎樣,你聽一遍居然就哭了。」
小情破涕為笑,指了指餐盤,要他趕快吃飯。
他一邊吃一邊說:「你要是喜歡,以後我再念給你聽。」
她捧著那本書,反反覆覆地看,像是要把這首長詩牢牢地記在腦子裡。
令狐九看她如此專注的樣子,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問道:「小情,你的家鄉還有什麼親戚朋友嗎?不會一個都沒有了吧?」
他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嚇了一跳,眼神有點閃爍,寫道:怎麼突然這麼問?
「剛剛我想明白了,七哥反對我娶你並不是因為你出身寒微,而是你的身世來歷讓他質疑你,如果我能證明你是玉陽國好人家的女兒,他就沒有任何理由再反對了。只要支持,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娶你。」
他說著,原本鬱悶的心情也開朗起來,但是小情的神色並不如他這樣明亮。她始終低垂著眉眼,像是在想事情,也沒再動筆。
「過幾天我陪你回玉陽一趟,找當地的戶籍官調來你的出生證明,然後拿給七哥看,一切就妥當了。」
她忽然丟下筆,直直地走向大門口。
令狐九一愣,在後面喊道:「小情,你去哪裡?」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他疑惑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建議有什麼不妥,讓她如此的不開心,或者,她不是不開心,只是有別的顧慮?
晚間時候,她還沒有回來,令狐九擔心地四處找尋,遇到令狐琪的時候順口問道:「見到小情了嗎?」
令狐琪答道:「見到啦,在七哥房裡。」
他暗自心驚。小情怎麼會跑到七哥那裡?
他迅速跑向令狐笑的院落,往常總要經門人通報才可以進去,但是今天門人卻是客客氣氣地請他進門,於是他一路暢通無阻,直奔令狐笑的書房。
大門敞開著,他一眼就看到小情的側影,她站在那裡,面對著令狐笑,而令狐笑,唇角還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最讓令狐九震驚的是,令狐笑的右手正捏住小情的下巴,在自己的眼前一寸寸地拉近兩人的距離。
「七哥!」他震怒地衝上前去,將小情拉到身邊,質問:「你做什麼?」
令狐笑大概沒想到他來的時機如此巧,眉梢動了動,「我只是替你擔心,為你檢查一下這個讓你動心的女人到底有什麼本事。」
「不勞七哥費心!」令狐九怒道,「小情已經是我的女人,請七哥不要逼人太甚!」
令狐笑冰涼的黑眸裡閃過一道光芒,「你們……還真是心急。」
「小情,我們走。」
令狐九要將小情帶走,卻聽令狐笑悠悠地開口,「你以為我想對她怎樣?以她的姿色還引不起我的興趣,是她自己來找我的,你不想知道她為什麼來找我嗎?」
他冷冷回道:「七哥向來足智多謀,善於巧言詭辯,小情不過是個啞女,當然是七哥怎麼說怎麼是。不過我對七哥的說詞一點興趣都沒有。」
「也就是說,不管怎樣,你都相信這丫頭的清白了?哪怕我告訴你,她來這裡是想誘惑我的,你也不信?」
令狐九忍無可忍,壓低的聲音裡是即將爆發的憤怒,「七哥如果執意要毀小情的名聲我也無可奈何,但我是絕對相信小情。更何況七哥自己都說了,小情這個啞女的姿色入不了你的眼,她總不至於傻到連這點都看不清就貿然來誘惑你吧?」
他深吸口氣,轉而冷然一笑,「七哥,我雖然不及你的聰明才智,但也不是傻子。七哥故意不讓門人攔我,也看到我進了院子才故意演出這齣戲,是想誤導我,讓我以為小情水性楊花,然後把她趕走?可惜七哥你打錯算盤,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他拉著小情衝向門口的時候,聽到後面傳來悠然一聲,「蠢人。」
他沒有再跟令狐笑爭辯,如飛一般將小情拉回到自己的院落。
之後,他忽然沉寂下來,在屋中徘徊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以後要躲著七哥,即使他派人叫你,沒有我的陪同,也不要去。」
小情自從令狐笑那裡被拉回來後,看著令狐九的眼神總讓他覺得陌生,她的眼裡不再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很深很深的憂鬱。
他驀地抓住她的手,緊張地問:「是不是七哥說了什麼難聽的話,還是做了什麼欺負你的事?」
她咬緊嘴唇,遲疑著,在他的掌心上一筆一筆地畫著,如果,真是我主動勾引七少,你會不會恨我?
像被雷擊中,他靜默了許久,堅定地搖頭,「不,你不會。七哥這樣中傷你,總有一天我會當面幫你討回來!」
她笑了,那是含著淚的苦澀微笑,很淒涼,這種表情讓令狐九再一次萌生那股對她陌生到了極點的困惑和不安,於是他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安慰她道:「小情,我知道你孤苦無依,所以習慣了被人傷害後去懷疑一切。但是你不該不信我,對不對?」
她沒有回應他,但是他感覺到自己的前襟慢慢地濡濕,顯然是她的淚水呵。
你是好人。她很小心地,在他的胸口上一筆一畫地寫下這四個字。
他笑了,「光是做好人還不夠,我還要做一個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