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頭一動,出聲道:「小情,過來。」
她抬起頭,慢慢走過來,從昏暗的角落走到桌邊,還以為他們要酒,所以伸手去拿酒壺。他按住她的手,脫口問:「如果讓你成為我的妻,你肯不肯?怕不怕?」
她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呆望著他,接著丟下酒壺,搗著臉跑了出去。
「九少,我脾氣直,你性子卻是比我還直還急。哪有這樣向女孩子求婚的?」令狐雄哈哈大笑。
令狐九也陪著他笑飲下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令狐雄走後,小情一直沒有進屋來,令狐九走到門口,發現她坐在台階之上,背靠著門板,望著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情。」他放低聲音,她緩緩轉過臉來,那張臉不知道是因為月光還是心情,竟然有些蒼白。
「坐在這裡小心凍壞身體。」他俯下身,忽然覺得此刻的她就像是一朵易碎的雪花,清雅的面容中帶著一抹他並不熟悉的神韻。
她勾動唇角,像是要對他笑,卻笑不出來。
「嗯,怎麼了?」他察覺到今天的她與往常有很大的不同,沒有強迫她站起來,逕自陪她一起坐在台階上。
她面對他,比了幾個手勢,似在問他:九少剛才說要娶我,是戲言嗎?
他笑著反問:「你認識我以來,你可曾見我信口胡說過什麼戲言?」
為什麼?她在他的掌心中寫下這幾個字。
「因為喜歡你啊!」他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直接。「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覺得你和我有很多相像之處,而我們應該互相珍惜、互相關愛。令狐家沒有什麼人愛我,而世上也沒有什麼人愛你,為什麼我們不好好地愛對方?」
他的話鋒一轉,「不過我要跟你說對不起,因為我還沒有問過你的意思,也許你的心情和我並不一樣,也許你想嫁的並不是我這樣的一個人。」
她使勁搖了搖頭,掛著淚珠的笑容浮現,她的食指轉而在地面上寫出一行字
從小也沒有什麼人愛我,謝謝九少讓我知道人間還有愛的存在。
令狐九端詳著她的字,雖然潦草,卻跟平時的歪七扭八有很大的不同,忽然想到令狐笑以前說過的話——
「她的字寫得這麼難看,措詞也很粗俗,但是文中卻偶爾會有講究的詞彙出現,這說明她可能是在拚命掩飾自己原來的筆跡和文筆。」
他默默地看著那行宇,慢聲道:「這一年裡,你的字和文都進步不少呢!」
小情大概是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她用鞋底飛快地抹去那行字。
他一笑,拉過她靠在肩上,「擦掉多可惜,我很喜歡你剛才的那句話。」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但是呼吸很急促,似乎有沉重的心事壓在心中。
「小情,你不用擔心家裡的事,反正我自幼不得寵,也沒想過要娶個官家小姐來配我。」
小情的手指又在他掌心畫著。
不,九少再不得寵,還是少爺,不可能私配奴婢,老爺知道要生氣的。
令狐九笑道:「你心思真細密,也很懂得為我著想,不過,我還是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好啦,我們不想它,這裡真是清靜,如果七哥在眼前,我一定要再好好謝謝他。」
她想了下,以手代筆寫下:七少為什麼那麼厲害?人人都怕他?
他回答,「據說當年有個天官觀測天象,說令狐族在我們這輩會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左右一朝三國的命脈,他還推算出此人的生辰八字。」
那麼,這個人就是七少?她飛快地在土地上畫著與他交談。
「是。其實也不僅是因為那天官的預測,七哥在眾兄弟中的確是最出類拔萃的,別人難及他的心眼兒萬一,日後封王拜相都是可預期的,所以全府都怕他。」
她歎口氣。
「為什麼歎氣?怕七哥再為難我們?還是想起他罰你跪的事?其實七哥這個人我也覺得奇怪,看起來冷冰冰沒情意的,骨子裡到底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等了許久,小情再沒有寫字,他問:「是不是困了?要不然你先回去睡吧?」
九少不睡嗎?她書寫的動作比剛才要遲鈍,看起來的確是倦了。
「我還有點公文要看,明天要寫信給七哥,不著急呢!」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個傳令小兵從馬上跳下,跑到門口叩拜,「參見九少。」
令狐九認出他是令狐雄的手下,奇道:「這麼晚了,將軍那裡有什麼事情嗎?」
「是上陵那裡發現一夥盜墓的匪類,將軍已經趕過去了,將軍命小人來通知九少,說匪類已經全數抓到,九少是否要過去聽審?」
令狐九驚道:「竟然有人敢盜王陵?我這就去。」
小情趕快從屋內抱出他的外衣。
他柔聲交代,「你先去睡吧,也許我要在上陵待一夜,明天早上才回來。」
她幫他穿好外衣和棉裘斗篷,在最後幫他繫帶子的時候,手指動得很慢很慢,像是費了很大的勁仍系不好。
他低頭看她的眼睛,「有心事?」
她搖搖頭,避開他的目光。
「那就早點休息吧!」他乾脆自己一邊繫帶子一邊向外走。
走出大門時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她還靠在門邊,靜靜地佇立著,凝望著他這頭。
雖然距離很近,但那一刻他有種錯覺,似乎她站得很遠,遠在一個他觸及不到的世界。
但是很快他就甩開這種情緒,對於還年輕的他來說,不愉快或是困惑都不能干擾他平靜的生活,他從不為它們費神。
生活的路在腳下延伸,他,從來都只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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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類並不如令狐九想像的多,只有三、五人,但是盜竊王陵乃滔天大罪,按照慣例,他們應該即刻被押解至王都,但是當令狐九看到這群連棉衣都破爛不堪,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盜匪,也不由得生出憐憫之心。
若非走投無路,誰甘願冒著殺頭大罪來盜墓?他問了幾個人的來歷,才知道他們是上陵周邊的窮苦百姓,因為得罪了有權勢的人,失了房產土地,迫不得已才來盜墓想換取過冬的口糧和棉衣。
令狐九聽完一直處於震驚之中。身在貴族,他只能從書本上去瞭解窮苦人民的生活,很少得以親身接觸。小情雖是一個實例,但是比起眼前這些人,她總算得到他伸出的援手,也算是萬幸。
他不由得震怒地問:「你們到底得罪了誰?」
其中最年長的一個吞吞吐吐地說:「是,令狐家的小姐。」
他一怔。竟然是令狐家的人?再問:「叫什麼名字?」
那人像是很害怕,再三追問才勉強說出,「只知道她手下都叫她『琴小姐』。」
原來是三姊!令狐九陡地擰起眉心。他是知道三姊在家向來跋扈囂張,沒想到她在外面也是如此的作威作福、欺壓良民,於是拍案喝道:「真是可惡!」
幾名盜賊還以為他是在罵他們,連忙磕頭說:「小人知錯了,請饒小的一命!」
他歎了口氣,走下來親自將其中年長的那位扶起,「這件事是令狐家對不起你們,既然有冤,應該到官衙去申訴,萬萬不該盜竊王陵,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令狐雄在旁邊笑道:「九少真是個心地單純的貴公子。難道你不知道這聖朝中若有官員一千,至少有四百是令狐家的人,還有三百是與令狐家有親,再有三百也要看令狐家的臉色辦事,你讓他們找誰去告狀?」
令狐九再次愣住,眼看著面前幾個臉色如土的貧苦之人,只能長歎一聲,對令狐雄說:「將他們送入大牢雖是無可避免,但麻煩你差人給他們送些食物和棉衣,至於上報他們罪責一事,也請避重就輕吧!」
令狐雄明白他的心思,歎道:「可惜令狐家的人良莠不齊、各懷心事,我是個直腸子,你是個沒心眼,合我們兩人之力只怕還不足以保全他們的性命,只希望將來執事的是個俠肝義膽、忠君愛民的絕頂人物,不要再讓百姓受這些苦了。」
聽到他這樣說,令狐九眼前立刻閃過令狐笑那深不可測的淡淡笑容,不由得再歎口氣,「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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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將事情都處理完畢,令狐九剛要返回下陵,外面卻下起傾盆大雨,雨勢之大,幾乎遮天蔽空,眼看是走不成了。
令狐雄的駐地距離這裡不遠,大概是家裡「後院起火」一事還沒有解決,所以他冒雨也要離開。走時吩咐此地駐軍一定要照顧好令狐九,並為他準備一間乾淨的房子休息。
經過今夜的一番折騰,令狐九的倦意消退不少,站在門口,聽著幾乎在頭頂炸開一般的雷鳴,他的心緒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