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見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章羽珊。羽珊哭著說是她的妹妹,也印證了書浩的話——
他們兩人的確是交往多年、感情堅定的情侶,打算再過一陣子就結婚。
於是,羽浵惶亂驚恐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
應該是這樣吧,她的親妹妹出現了,告訴她,她叫做章羽浵,在台灣出生長大,有個感情穩定、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男友嚴書浩。四個月前,他們離開台灣一起出國,她卻在異國發生車禍,一度性命垂危,幸賴書浩動用最好的醫療資源,努力地搶救她。
她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相信自己是嚴書浩的女朋友。
書浩對她非常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醫院的護士都好羨慕她,紛紛說她真是全天下最幸運的女人,雖然發生車禍,可男朋友卻不離不棄,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堅持要給她最好的醫療。
這三年來,他們一直定居在加拿大的溫哥華,偶爾會到歐洲的巴黎住一陣子。書浩的家族事業在歐洲也有分部,不論他要去哪一個國家,總是希望她同行,並溫柔地呵護著她。
羽浵知道,有這麼溫柔體貼的男朋友,自己是幸福的。
不過這三年來,書浩卻不曾帶她回到台灣。他說,因為她的家人早就移民到巴黎居住了,妹妹羽珊也在巴黎唸書,還在當地交了男朋友。
書浩曾帶她到巴黎去,她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和善而慈祥,對待她非常溫柔。可不知為何,羽浵總覺得自己跟父親之間好像不是很親密,似乎像是陌生人。
也許是分開太久了吧?羽浵猜測自己的個性原本就比較內向沉默,不是個會撒嬌的女兒,所以跟父親的關係不算親匿。
至於母親,羽珊告訴她,母親已經在多年前因病過世了。
羽浵很喜歡跟妹妹羽珊在一起,第一次看到羽珊,她就覺得這個女孩跟她之間有股很親密的感覺,她可以完全信任珊。
兩姊妹也相處得非常融洽,只要一碰面,都有說不完的話。可羽浵發現,只要自己一問到以前的事,羽珊好像都會有點慌亂。
也許,那場車禍把珊嚇壞了,所以只要羽浵一詢問往事,珊就會想起姊姊昏迷的恐怖經驗,是以,珊不太喜歡她一直追問以前的事。
羽浵這樣告訴自己。
她常常提醒自己,這樣就夠了,她有個很體貼的男友,還有慈祥的父親以及非常要好的妹妹,她的人生很富足,她要知足,不應該向老天多要求什麼了。
可是……她還是常常感到莫名的心慌,大腦中好像有個神秘黑洞。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遺忘了某個重要的約定,甚至是遺忘了……某個人?
誰?
她遺忘了誰呢?
這個問題整整困擾了她三年,羽浵無法釐清自己為何會有這麼不安的感覺?
她常常作一些奇怪的夢,夢中有個朦朧的男性身影,他總是伸出大手等待她,可她的眼前卻盤據著濃濃黑霧,她撥不開,也越不過,越心急,那男人的身影就愈模糊,到最後,她總是在夢中焦急地大哭。
醒過來時,她已淚濕枕畔,總是怔怔地坐在黑暗中無法繼續入睡。
夢中的男人究竟是誰?為何找不到他,她會覺得哀痛欲絕,會悲慟地大哭呢?
那男人對她很重要嗎?
可,他到底是誰呢?
是書浩嗎?
不,有個奇怪的直覺告訴她——不是,絕對不是。
雖然無法說明自己為何如此肯定,但,羽浵就是知道,夢中的男人不是書浩。
不是書浩,那他是誰?
羽浵不敢把這些問題告訴嚴書浩,因為書浩對她情深意重,可她居然常常夢見另一個男人,甚至為他心魂不寧,她有嚴重的罪惡感。
不該這樣的,她覺得自己像個壞女人。
羽珊又吃了一塊乳酪蛋糕後,好奇地問:「對了,昨天晚上我們一起用餐後,書浩哥神秘兮兮地說要帶你去看個東西,到底是去看什麼啊?」
提到昨晚,羽浵眼神一黯,握著刀叉的手也停了下來。「他……帶我去看結婚鑽戒。」
「啊?書浩哥要跟你求婚了?」羽珊瞪大雙眼,快樂地尖叫。「姊,恭喜你,這真是太棒了!」
羽浵搖頭。「我沒答應……也不是拒絕啦,找只是說,不想這麼快就結婚,我希望能過一陣子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為什麼?」羽珊非常不解。「書浩哥有多愛你,你應該很清楚吧?而且你們也交往多年了,感情十分穩定,你為何不答應呢?」
羽珊開玩笑道:「姊,你該不會以為書浩哥是我們的近親,血緣太近,所以最好不要結婚?我早就跟你解釋過了,書浩哥其實是我們的遠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從小兩家都住在同一個地區,往來非常密切,所以感情很好。」
「不是這個問題。」羽浵眼神飄渺,黛眉漾滿輕愁。「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找不回失去的記憶。你知道嗎,我常常走在街上,卻茫然地停在十字路口,整個人拚命東張西望,冷汗直冒,不知下一步要往哪裡去?哪裡是我的家?我該何去何從?我……我又是誰?在台灣,還有誰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人認識我、在乎我嗎?」
濃濃憂傷籠罩她的臉。「我覺得自己是殘缺的,是一副空殼子,不僅腦子空空蕩蕩,胸膛深處也空空蕩蕩的,好像遊魂般飄蕩在人世間。我連最基本的記憶都想不起來,像我這樣的人,連自己都不瞭解,根本沒有把握可以好好回應書浩的愛,沒有把握能給予他幸福。」
羽珊聽得好心痛。「不是的,你不是殘缺的人,你——」她差點脫口而出:你有一個非常深愛你的男人!
驚駭地搗住自己的嘴,羽珊的臉色忽青忽白。好恐怖!她差點就說出最最不該說的話,說出那個禁忌的名字了!
望著茫然無助的羽浵,有一瞬間羽珊有股衝動,想告訴她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可下一秒,嚴書浩苦苦哀求的表情又在她腦中閃過。
羽珊知道書浩哥真的很愛羽浵,他不能失去她,所以,她只能選擇閉嘴,只能跟自己的良心苦苦征戰。
喔,她好痛恨自己的角色!她覺得自己對不起情如姊妹的好朋友,她不該幫著書浩哥隱瞞她很多事。
可,在那個節骨眼,自己真的以為那樣做對她是最好的。
尤其書浩哥是那麼深愛她,甚至為了她不惜向父親下跪,請求父親正式收養她,讓她由藍織寧變成章羽浵,改變她的戶籍資料,也改變她所有的證件。
嚴書浩本身學的就是法律,在西雅圖遇到織寧的時候,他的身份是執業律師。後來,因為要回到家族事業當接班人而放棄了原先的律師工作。
不過,專業的法律背景,還有以前在法律界累積出的人脈,讓嚴書浩在進行很多事的時候都很方便。
基本上,藍織寧的戶籍在台灣,不過她早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再加上她已滿十八歲,是個成年人,無須法定監護人,因此,書浩派了一些懂法律的部屬到台灣,打通關係後,順利更改了藍織寧的重要證件。
取得章羽珊她父親的幫助後,嚴書浩透過合法的收養手續,讓織寧變成章家的女兒,也給了她一個全新的名字——章羽浵。
嚴書浩讓「藍織寧」這個名字永遠從世界上消失了!
任何人想要追查藍織寧的資料,都會一無所獲。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鞏傑修只調查得出織寧曾經搭機到西雅圖,進一步的資料卻通通消失,因為,他調查的人名已經不存在了。
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這是對的嗎?
羽珊常常想起另一張英鋌而深情的男性臉龐——鞏傑修。
倘若有一天羽浵發現鞏傑修的存在,發現這個重大的騙局……
天啊,她根本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她只能安慰自己,這樣做應該是好的,至少,可以讓好友的人生順遂一點,少流點眼淚。
雖然說織寧和鞏傑修深深相愛,但他們情深緣淺,鞏家的長輩非常重視門當戶對的觀念,完全無法接受孤兒出身的織寧當兒媳婦,就算鞏傑修極力抗爭,也勢必會傷害到很多人,就連織寧和傑修自己也會受傷的。
唉,那是一樁不受祝福,充滿淚水的戀情,太苦了,看不到未來。
所以,羽珊衷心希望重生的羽浵可以在書浩哥的身上得到幸福。
關於這一點,羽珊倒是很有把握,她知道書浩哥對羽浵情深意重,他一定會繼續求婚,以最大的誠意打動羽浵,他們兩個終究會結為夫妻,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甜蜜生活,羽浵這一輩子都會很幸福的,她沒有對不起好友。
不敢再提起會讓羽浵傷懷的事,羽珊刻意轉變話題,告訴羽浵台北市還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地方,還計劃這個週末要一起去搭貓空纜車,到山上喝茶、賞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