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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綠光

  「小姐可有手足?」他邊寫邊問。

  「沒有,我爹就我一個女兒。」

  「那就對了,往後鋪子的生意必定是要交給小姐的,小姐要是不學算帳,誰學?」他神情專注,運筆神速,卻還能一心二用的與她交談。

  「可是我爹一直在替我物色夫家,要是我出閣的話,這鋪子我也管不了。」

  「那麼,老爺必定是打算替小姐招婿。」

  「如果是招婿的話,往後把帳本交給我的夫婿不就好了?為什麼非要我學這麼多?而且不是我不肯學,實在是我真的沒慧根,要是叫我做粗活,可能還上手一點。」

  「小姐貴為千金,豈能做粗活。」

  「我沒那麼嬌貴。」她說著、吃著、抱怨著。「更怪的是,我爹老是帶我到地主、商家那兒走動,舉凡城裡有什麼筵席,也總要我出席。」

  「到地主、商家走動,與他們結識,有助你日後掌管鋪子。」聽起來米老爺用心良苦,要她學會親力親為,可惜她一點都不領情。

  「這事有我未來的夫婿,要不還有我爹在,何必要我去做呢?」她歎氣,只覺得這是門苦差事。

  要是參與筵席,有得吃還一點都不苦,苦就苦在到地主家,得要看米質、算米重,還得記帳,而到商家時,則必須一併送貨上門,貨物進出當然也要記帳,偏偏她一看到帳本便頭昏眼花。

  他頓了頓,停下筆,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原來小姐一心只想當米蟲。」

  「米蟲?」她看著掐在指間的米香,不怒反笑。「對啊,我還真是米蟲呢!我最愛吃米了,只要是米做的各種零食,我都愛得要命,方纔我才要麗兒去城南的興客食堂替我買米圓呢!你知道米圓是怎麼做的嗎?那要先把米磨成米汁,然後——」

  這丫頭真是單純得教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竟連他的明諷都聽不懂。「小姐,時候差不多了,要是我不趕緊重擬帳本,重新計算,只怕老爺來了,小姐就連話都說不出口了。」他笑中帶刺地打斷她的話。

  雖說他挺喜歡涓流般的亮嗓,可她該是要學會適時閉上嘴。

  「……喔。」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乖乖坐好。「福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你,只是啊,我沒有兄弟姐妹,更沒有交心的姐妹淘,有時常常覺得很悶呢。」正因為悶,她才會常在外頭走動,可是有時獨自一人,  一旁沒個知心好友陪伴,還是令她惆悵。

  「小姐不是有個貼身丫鬟?」

  「麗兒是我的丫鬟,也像是我的妹妹,可是……要怎麼說呢?她待我是主子,而不像手足,我想要的是一個不在乎我身份,可以和我平起平坐,隨心所欲閒聊的知心人,是女是男都不打緊。」她說著,目光看向窗外,壓根沒瞧見他眼角抽動,逕自說下去。

  「可是我爹總說男女有別,不許我和男子走得太近,所以也對你失禮了一點,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的。」他邊寫邊回答,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只是小姐把心裡話說給我這個外人聽,妥當嗎?」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著?裝了一肚子的話,也不管他是熊是虎,就一古腦地和他聊心事,這是……寂寞嗎?

  思及此,他突地頓了下,想起以往身邊好像也有個聒噪的人,每次要那人閉嘴時,對方總說就是寂寞才想講話  。

  那人是誰,現在他想不起來,但是「寂寞」兩個字,倒是深刻地鏤在他的腦海裡。

  「可我不覺得你是外人,何況你現在還在幫我擬帳本,不是嗎?」

  他頓時無言以對,但也替她慶幸她遇見的不是豺狼,要不就連怎麼被吃都不知道。

  「福至,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還好。」

  「那就是不會嘍?」

  「……大概。」

  「你想,有沒有那麼一天,我可以遇見一個我想說話時他就坐著聽,我想吃零食他就陪我吃的人?」

  「也許。」

  她開心的笑瞇了大眼。「福至,要是我說話太吵,你要記得告訴我,不要討厭我。」

  他又是一頓,覺得她這人熱情得緊,沒半點千金架子,也不至於神經大條到無視他人感受。「放心,我一定會說。」

  「嗯,那就好。」她笑了笑,抱著自己裝零食的小米缸,高高興興的開啟新話題。「對了,我跟你說,這小米缸可是白玉打造的唷,聽說是我娘嫁來時的嫁妝。我爹說,哪天我要是成親了,就要往下傳給我的孩子當傳家之寶,可是我總覺得……」

  「閉嘴。」

  「咦?」

  福至抬眼,笑得她頭皮發麻。「我說……閉、嘴!」

  米乃祿頓時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喔——」尾音拖得長長的。

  耳根子清靜了,他思緒專一地繼續擬帳本,開始分條謄寫,好一會才抬頭,卻見她一臉無聊地坐著發呆,連米香都不吃了,

  「……你可以再說一會。」

  「真的嗎?」她雙眼登時發亮。

  他不禁莞爾。衝著她這有趣的模樣,就暫時委屈自己一下好了。「說吧。」

  「福至,我跟你說喔,我啊……」

  第2章(2)

  ***

  中午,米來寶到書房查探女兒的帳算得如何時,看見那個被撿回府的男人站在女兒身側,火氣瞬間爆發。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他扯起嗓門罵道:「誰准你踏進小姐的書房?!」

  「爹,別你啊你的叫,我替他取了個名,往後他就叫福至。」

  「我管他是福還是禍!反正他不能踏進你的院落,更不能靠你這麼近,簡直是不成體統!」說著就衝上前要拉人。

  米乃祿見狀,立刻起身阻止,並把帳本遞上。「爹,你真是太失禮了,福至到書房是來幫我整理帳本,他好厲害,還重擬了計算方武,這麼簡單的條法,就連我都看懂了呢!」

  米來寶吃驚的瞪大眼。「你這丫頭,居然把鋪子的帳本給一個外人看?!」

  「爹,你別急著罵,先把帳本看過再說嘛。」她又把剩餘幾本一併交到他的手上。

  米來寶狠瞪她一眼才隨手翻開帳本,待看清後,憤怒之色瞬間褪盡,兩道長長的眉毛挑起,忽而又放平,細長的眼眸像是雲散後的圓月,瞪得圓圓的。

  「這是你擬的?」

  「是。」福至淡笑。

  「你以往到底是在哪從商?」他不禁脫口問。

  「爹,福至沒了以往的記憶,你要他怎麼回答你?」米乃祿沒好氣地插話。

  「我都給忘了。」米來寶輕拍額角,可又有疑問。「可你要是什麼都忘了,又怎會記得如何記帳?」

  「我也不知道,好像忘記了自己是誰,但似乎沒忘本領。」他不以為意地回答。

  「確實是好本領,教我開了眼界。」米來寶由衷讚美,對他稍稍改觀。

  原因無他,實在是記帳是米家最弱的一環。

  以往他試著讓掌櫃替他作帳,但後來卻被掌櫃虧空,所以才收回來,自己一筆一筆土法煉鋼的記,不敢再托人  。

  「這帳本的計算方式極為簡單,只要從左一路算到右,便是進出貨的利潤,就算不托人也可以自行打理好。」福至走近一步,簡略地解說。

  「確實是如此。」

  「不過,依我看,根本沒必要從南方進青稞。」

  「為何?」

  「稞性喜寒,在北方栽種會比南方收成還來得好,要是米家旗下有良田,我倒建議可以改種青稞,如此一來,  就不用因此被一連課稅。」福至沉吟了下。「好比說,一百石的青稞價值五十兩,從南方貫縣一路上京城,至少要經過五道水關,五次稅換算下來,成本大概多出十八兩,來到京城,分賣出七八成較好的,可以一斗約一百文錢的價格賣出,如此一來……」

  米來寶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他對於青稞的計價如此清楚。的確,進青稞後扣除課稅,再分優劣賣出,會損失不少利潤,與其如此,倒不如在本地栽種,省去運費關扣,實賺至少有五十兩以上。

  「不過,京城的良田幾乎都是用來種植稻米,還有幾畝是御貢的珍珠米,很難再開拓。」這下子他可是虛心受教了。

  米家在城郊有數十畝良田,一直以來都是栽種米糧,其餘的穀類皆從南方採買。他一心以為米糧價格最高,反倒忽略了其他穀類也極有發展。

  「情況我極易種植,不需要良田,只要施種肥壤,便能長得極好。」福至仔細說明。「如今京城富裕,家家戶戶都喜歡設宴風雅一番,飲食自然也多元化,青稞在未來必定會更加熱門。」

  米來寶聽著,腦袋裡已經開始計算。「我知道了,我會立刻著手去處理這件事。」他說著,突地察覺自己待人真是太不厚道了,不由得老臉微赧。「福至,先前對你諸多失禮,還請你別放在心上。」

  「老爺太客氣了,我失去記憶,老爺還願意收留,我已經相當感恩。」他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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