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這主子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樣?」他的態度有點囂張狂妄,但唇邊的笑偏是恁地吸引人。
「不過,你也不用急,一切等大夫來了之後再做打算。」
男人直瞅著她,終於說出一句不帶敵意的話。「多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
一盞茶的時間,米麗將大夫找來,也一併驚動了米家老爺。
說穿了,她是故意的,要老爺前來仲裁,非要將這可惡的男人趕出府不可。
大夫看診完畢之後,一臉無奈道:「他恐怕是撞傷頭,失了記憶。」
「大夫,這要吃什麼藥?」米乃祿輕問。
「啥藥都不用吃,改天就會恢復。」
「……改天是什麼時候?」她問得小心翼翼,水潤美眸一下看那男人,一下又飄到臉很臭的爹親身上。
「這個嘛……」大夫捻著長鬚,看向她再看向米來寶。「也許是待會兒,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又也許是十年後,這實在是說不準。」
米乃祿聞言頓時瞪大眼,瞥見爹親略嫌鐵青的臉,立即擺起討好的笑。
「麗兒,還不趕緊送大夫?」
「是,小姐。」
米麗知道主子怕大夫再說下去,老爺會變得更恐怖,所以趕緊把大夫送出府。
頓時,房裡沉默了下來。
米乃祿看向被告知恐怕失了記憶卻依舊紋風不動的男人,不禁疑惑他是天生冷靜,還是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不過,他的眸色清雋,長睫半垂,像是在思忖什麼,如此氣度就像個沉穩內斂的人,並非庸俗之輩。
「祿兒,你這樣子像話嗎?」好半晌,米來寶終於開口了。他身形短小精實,面貌勉強算是乾淨,一雙細長眸子極為犀利。
「呃……可是爹啊,不是你跟我說,見人有難,必定要出手相助的嗎?」以往她也常幫許多人,爹從來不吭聲的。
「助人是好事,可是你不該這般不知矜持地打量一個陌生男人。」基於保護女兒的立場,他瞇眼打量著沉默中的男人。「況且,你還沒摸清人家底細,就把他帶回你的院落,像話嗎?」
「可是爹,我要是知道他的底細,早就送他回家了。」
「你!」米來寶氣得瞪眼吹鬍子。這女兒真是教他寵壞了,凡事都由著她,結果如今竟會跟他頂嘴了。
「爹,他現在失了記憶,你總不能要我趕他走吧,這樣太說不過去了。」米乃祿走向他,輕扯著他的袖角。「爹,不是我愛多管閒事,而是人我都救回家了,要是現在趕他走,你想外頭的人會怎麼說咱們?」她邊撒嬌邊挑著軟刺往爹親心裡扎,算準他好面子,丟不起臉。
米來寶聞言,果真開始猶豫。
第1章(2)
「那個……」男人見他們父女倆你來我往地說著,突地開口。
「呃,你不要擔心,儘管在這裡養傷。」米乃祿忙道。雖然覺得他似乎不太需要安撫,但畢竟他沒了記憶,再內斂也總會不安的。
男人直睇著她,淡聲問著:「我能請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他對眼前的一切極為陌生又難以理解,只想釐清狀況。
「喔,是這樣子的。」先將爹親撇在一邊,米乃祿將她當天看見的事說過一遍。「……不過,我想站在你旁邊的那個人應該不是你的朋友,因為他一見到我就跑了。」
男人想了下,下意識地尋探身上,發現沒有荷包,更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不禁微擰起眉。
「你將我身上的東西拿走了嗎?」他問的同時,不經意看見衣領處的髒污,濃眉頓時攏得更緊,彷彿比掉了荷包更加不滿。
「不不不,你身上的東西我都沒動。」她趕忙澄清,突地想到——「該不會那個人趁你昏迷時偷了你的東西,所以我一出聲,他才嚇得跑了?」這麼一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話都是你說的,我怎麼知道真偽?」男人不動聲色地垂睫回憶,然而腦袋裡偏偏什麼畫面都沒有。
「呃,這個嘛……」
「喂,你也未免太不識好人心了吧!我女兒將你救回來,沒聽你說半句謝,反而還要被你懷疑,這還有公理嗎?」聽見這話,米來寶更氣了。
「爹、爹!」米乃祿見狀,趕緊安撫。「我說爹呀,你別生氣,這位爺沒了記憶,心底必定恐慌,加上身上的東西掉了,會這樣懷疑也算正常,這沒什麼好氣的。」
「還沒什麼好氣的?你救了他,可你瞧瞧他那是什麼態度!」
「不打緊,反正我救人是因為我想救,他說不說謝都不重要。」
米來寶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暗惱女兒實在太善良,太好說話了。
「況且,你瞧他一身綾羅,代表他出身不凡,不知道是打哪來的貴公子,說不準明日他的家人找上門,咱們還可以攀上生意,這不也頂好?」米乃祿附在他耳邊細聲說。
雖說她眼中向來沒有貧富差別,可是現下只要能讓這男人留下,她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米來寶不禁再看了眼那男人,他發亂髭生,但面相堂堂,氣度確實不凡,再加上一身行頭,雖有些破損髒污,但仍可見衣料不俗,這才終於點頭。「他可以留下。」
「就知道爹最古道熱腸,不可能見死不救!」她不由得大喜,隨即諂媚的讚美,堵住爹親的後路,免得他日後反悔。
「但是——」米來寶頓了頓,看向再度沉默的男人。「你要以什麼名義讓他待在這裡?」
「欸?」
「大夫說了,他恢復記憶的時間沒個准,要是他二十年後都沒想起自己是誰,那咱們豈不是要養他二十年?」
「……要不,讓他暫時當我院落裡的灑掃家丁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一步。
男人聞言,挑眉抬眼。「光看我身上的穿著,便知道出身必定不凡,你確定要我當個灑掃家丁?」
「問題是你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們肯給你一個安身之處,你就要偷笑了。」米來寶搶在女兒之前出聲。
這個男人,他一見就討厭。
原因就出在他的眼神,太過篤定而邪氣,那絕非尋常人家會有的,而且態度太過雲淡風輕,壓根無懼自己失憶的狀況,再者,他失憶一事尚難辨真假,要是他是有心混進府裡呢?他的寶貝女兒美艷動人,萬一一個不小心著了他的道,該如何是好?
「聽起來倒也有幾分道理。」男人竟也認同了米來寶的話。
「好了,瞧你氣色也不算太差,該起來轉到僕房了。」米來寶完全無法忍受女兒的院落住進一個男人。
「爹,他才剛醒耶!」
「醒了就是沒事了!」這一點,他堅持到底。
米乃祿沒轍,只能一臉抱歉的瞅著男人。
男人瞧著她,露出莞爾笑意。
***
跟著米家父女來到西邊的僕房,一開門,一股濃重的味道撲鼻而來,教男人不禁皺起眉。
僕房裡極為簡陋,一張桌子,左手邊一整排大通鋪,盡頭處則是一座極為破舊的櫥櫃。
「喏,你就在這裡住下。」米來寶說道。
「……沒有別的房?」男人看向床上凌亂的衣物,推算了下。「這間僕房至少已經睡了十個人,再多我一個,難道不嫌太窄?」
「有得睡你還嫌?」
「爹!」米乃祿忍不住出聲,總覺得爹待他實在不厚道。
雖說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人家一身錦衣華服,肯定出身富裕,如今要他屈就在這大通鋪,實在說不過去。
「沒得商量。」基於保護女兒的原則,害蟲都得驅逐離她遠遠的。
男人揚了揚眉,歎口氣。「算了,就這樣吧。」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他還懂。
「喏,這衣服給你換。」米來寶見他妥協,得意的從總管手中取來一套青衣。
男人看了一眼,又皺眉。「沒有乾淨一點的嗎?」
一聽,米來寶的惡人臉頓時再現。「這衣裳可是洗過的,你還敢嫌?」他是瞧他衣衫都破了,好心給他一套衣服,他竟這麼不識相!
男人死瞪著他手上那套衣裳,再看自己一身髒污的模樣,只能勉為其難的低頭接過。
米乃祿看出他的無奈,不禁更加抱歉,打定主意待會外出買件衫子讓他替換。
「好了好了,既然已經將他安置好,那你也該回書房準備算帳了。」安頓完閒雜人等,米來寶回身,硬是擋住女兒的視線。
米乃祿聞言,白嫩嫩的頰瞬間乾癟。「爹……我昨日算過了。」
「你昨日算那什麼帳?管事都看不懂,今日給我重來!」米來寶輕斥,把她拉出僕房外,吩咐總管發派工作給男人,然後盯著女兒叨念。「明日還要到米倉那裡點數,你這帳不趕緊算好,明日要怎麼出門?」
想起那筆怎麼算都不對的帳,米乃祿就哀怨得沒有多餘的心神再多說些什麼,連招呼都沒和男人打,便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
站在僕房內的男人也不在意,關上門,換了衣裳,在床上清出一片空間後,緩緩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