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倉皇慌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可是他說得言之鑿鑿,似乎已經不容她懷疑,可是……怎麼可能?
福至待她的好,怎麼可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而改名換姓混進米府,可是那個男人真的不是君子,你要防備他。」他是真心為她著急,怕她受傷害。「而且他壟斷了所有藥材,正是因這樣,伯父才沒有藥材可用。」
米乃祿搖著頭,腦子裡卻自動浮現幾天前在福客樓用膳時,鄰桌人說著世君臨壟斷藥材市場的事。
換言之,是他害了爹?
「他為了奪得家產早就泯滅人性,我怕你也會被他傷害……乃祿,你別再把心放在那種人身上,一點都不值得。」他看得出來她對那個男人死心塌地得很。「而且我還聽說,他從附近幾個縣調進了數百石的米糧囤積,適巧你家的米倉又進了水,這下子你想要找米糧,豈不是只能找他,再任由他漫天叫價?」
聞言,她怔怔地看著玉堂春,感覺眼前一片模糊,世界開始崩解。
眼下所有證據都對他不利,都狠狠撼動她對他的信任,可是儘管如此,在她內心的一角,卻依舊願意相信他,相信他不是為了米缸而來,更不是為了得到它才百般討好自己。
「……大少,你知道世君臨住哪嗎?」半晌,她垂臉問。
「你要做什麼?」
米乃祿緩緩抬眼,眸色堅毅。「我要跟他買藥材。」然後,她要親眼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福至,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別有所圖地待她好!
***
位在逐月城城東的世家大宅,高牆聳立,長約數里遠,朱紅大門內樓台環繞,穿廊銜渡,園林裡冷梅綻放寒松翠綠。
坐在主屋的三樓亭台裡,可以欣賞鄰近千丈河的粼粼風光,亦可以再往深處眺望喚日城最熱鬧的大街和寧靜的胡同,卻看不見米家大宅。
陰雨不斷的天候,天色暗沉如夜,坐在亭台裡,世君臨沒點上燭火,只是出神地瞅著在黑暗中獨自閃耀月輝的米缸。
那般瑩潤透亮的白,教他想起一個女子,想起她如羊脂美玉般粉潤的膚色,想起她討喜愛笑的臉龐,想起她不想算帳裝可憐的神態,他情不自禁地勾起笑。
「爺,真如你所料,城外千丈河的分支湛江快要潰堤了,難怪爺老早便從南方調貨,如此一來,等湛江淹沒城外的百畝良田,爺手中的米糧一翻手就又是好幾倍呀!」石猛興匆匆地跑進來,正巧瞥見主子勾笑的神情,忍不住更驕傲了。「爺果真是神機妙算,連這等事你都算得著,實在讓石猛好生佩服。」
世君臨這才回神,斂了笑,懶懶抬眼。「誰要你喳呼這些?不是要你派人聯絡寬爺?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下落?」
他沒忘記那日自己和寬爺約在善若寺後山碰頭,但還未等到他,自己便因為沒有防備,被人偷襲,跌下後山,可那天之約除了兩人,沒有第三者知情,所以寬爺絕對與這件事脫不了干係。
「爺,找著人了,晚些寬爺就會到。」石猛渾身繃得很緊,只因近來主子非常古怪,時喜時怒,很難應付,棘手得教他都想到祠堂擲茭問問主子到底是怎麼了。
「是嗎?」
「爺,咱們又要大賺幾筆了,大伙都能過個好年,怎麼你一點都不開心?」不只是不開心,偶爾還走神得很嚴重,有時候他在旁邊說得口沫橫飛,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也沒叫他閉嘴。
「哪一年沒讓你們好過年了?」他哼了聲,把玩著米缸,彷彿可以藉著米缸想念米缸的主人,然而這念頭才上心頭,他隨即又將 米缸擱下,氣惱自己的心思被佔據,只能拿石猛出氣。「早就叫你多學一點,誰要你什麼都不學,要不這個家老早就輪到你作主了。」
當年,他被養父母收養,養父母發現他的資質極高,便找來不同領域的夫子教導他,而為了不讓他們失望,他也加倍努力學習,並漸漸摸索出掌握先機之道。
養父母以織坊起家,但織坊所需的蠶絲和棉都得靠天,於是他從夫子的教導中,領悟出一套觀測術,可以從天上的雲彩和日月探知未來的天候,繼而搶得先機。
「這種東西又不是想學就能學的,要是每個人都學得來,知道要怎麼學的話,豈不是奇才滿天下了?」
「滿嘴歪理。」
「我說的是真的嘛……」石猛委屈的垂下臉。爺近來心情極差,還是少惹他好了。
「爺,外頭有人求見,是位——」此刻外頭突有下人低聲傳報。
「讓他進來!爺等他很久了。」石猛飛快打斷,就怕再多點人聲,主子又要把火燒到他身上。
世君臨眼露精光,懶洋洋地沒吭聲,默許了他的安排。
也好,此刻,他該想的只有到底是誰設計他這個問題。
第7章(2)
***
被世府下人領入主屋大廳,儘管有玉堂春在旁,米乃祿還是緊張得不自覺絞扭十指。
她想知道答案,可是一踏進這華美奢侈得不可思議的屋宇,她又開始緊張,甚至想逃,不想知道住在這裡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福至。
然而,玉堂春就在她身旁,不讓她有脫逃的機會。
「別怕,有我在。」他安撫著她。
米乃祿笑得苦澀,還未回話,就聽見一道邪氣帶冷的嗓音,眸色頓時一僵。
「寬爺可真是大忙人,還要我三催四請才肯來,是不打算要……」話語在世君臨踏進大廳的瞬間停住。
米乃祿望著進門的男人,那無儔俊美的五官以及怔住的驚訝眸色,讓她明白他就是她的福至……不,不對,他已經不是她的福至,而是世君臨。
她不能呼吸,無法相信,感覺站立的地面開始碎裂,一寸寸地吞噬她。
世君臨怔了一會,看著她消瘦許多的身影,好一會才回頭瞪向身後的石猛,暗惱他誤導自己以為前來的人是寬爺。
如果他知道是她,他會選擇暫時迴避。
「……世爺,能否請你將手上的藥材賣一些給我,好讓我可以救我爹?」深吸口氣,米乃祿顫聲道,然而一開口,淚水便湧進眼眶。
「藥材?」世君臨不解,目光落在頻頻躲避他眼神的玉堂春身上。
他囤積藥材,是因為當年玉家壟斷了藥材市場,導致養父母沒了救命藥,因而撒手人寰,從此之後,他便無所不用其極地吃下北方所有藥材,不讓玉家獨霸,胡亂拉抬藥材價格。
但往往在立冬之後,他便會將藥材分批賣出,讓京城的藥鋪都能夠得到藥材,為何她還會來跟他買?
重要的是——「老爺怎麼了?」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他一時忘了改變稱謂。
「老爺?」米乃祿失笑,淚水險些滑落。「世爺太客氣了,毋需這樣喚我爹,我只想問你,願不願意把藥材賣給我?」
世君臨皺起眉,不滿她那般陌生客氣,隨即往主位一坐,托著腮,寒厲瞳眸直盯玉堂春。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藥材我已經在回來之後全數轉出,全京城的藥鋪應該都可以買到所有必須的藥材才對。」他沉吟著,目光不離。「玉大少府上的藥鋪應該也有才是。」所以,為什麼她會特地找上他?又為何玉堂春會跟在她身邊?
「你別含血噴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明明就是你抓著藥材不賣,怎麼反倒說到我身上來了?」玉堂春神色不再畏縮,在米乃祿的面前,他儼然像個正義之士。
世君臨微揚起眉,有些明白他的目的了。
「而且,我還知道你接下買單,騙走了米家的傳家寶米缸,這足以證明你根本是個卑鄙小人,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世君臨瞇起眼,暗自疑惑為何他會知道自己接下了夜光米缸的買單,但此刻他更在乎米乃祿的感受,然而她只是靜靜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他不會在乎的,他本來就不需要他人信任。世君臨這麼想著,可是心卻痛得突然,教他難以掩飾,濃眉緊蹙了起來。
「……小姐,你怎麼說?」他問,習慣這麼稱呼她。
一聲小姐,讓米乃祿隱忍的淚水終於決堤,然而她沒有拭淚,只是哀傷地看著他。「怎麼說……你要我說什麼?說你沒有騙我,說你只是剛好恢復記憶回家,說你沒有拿走我的米缸?」
「我沒有騙你!」他惱咆,沒了一貫的冷靜。
他的怒咆像是連鎖反應,讓米乃祿原就梗在胸口,不知是惱是悲還是怒的火焰瞬間找到出口,竄了出來。
「你敢說你沒有騙我?!」她含淚指控。「你分明拿走了我的米缸!」
「是你給我的!」是陰錯陽差,是誤打誤撞,怪得了誰?!
倒抽口氣,米乃祿一向清脆的嗓音帶著暗啞。「對,是我給你的,那麼你現在可以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