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他內心可說是波濤洶湧、極不安定,先前可能因為遇到強盜,事發突然因此對她去了戒心,可這會一切平靜,他卻仍沒有殺意……這又怎麼說?
他不可置信,手逐漸往上移至她的臉頰,依然沒有嫌惡感,不僅如此,因為觸碰到她的肌膚,感受到那細緻光滑的觸感,他心一陣悸動。
而且因靠得近,他聞到了她身上有股似蘭非蘭的香氣,氣息極淡,讓他聞來舒適,莫不是這股淡香掩去她的人氣,才讓他不排斥她?
手克制不住來回摩挲起她臉上的嫩膚,她身子一個顫動,忽然醒過來了。
他一瞬間心跳幾乎停止,迅速將手縮回來。
「該死的!」她一睜眼就大罵。
他難得露出尷尬的神色。「你——」
「可惡,你方才問我為什麼知道那群搶匪已在縣道守三天的事,這話分明疑心我是共犯,認為我與他們是一夥是不是」她氣呼呼的質問。
他緊繃的肌肉瞬間鬆開,原來她並未發覺他的動作,他垂目掩去自己略微失控的情緒。
「我沒疑心你,方才問話純粹閒聊問起,沒別的意思。」他解釋。
那群盜匪應該已教自己的侍衛殺光,而她若是有問題,事後也難逃一死。
「最好是這樣,否則就太沒良心了!」她咕噥一聲,身子一倒又睡去了。
他微愕,這女人的言行舉止都出人意料,更不同於他過去遇見過的任何一個人,他很少笑,可她卻教他啼笑皆非。
瞧她當真又熟睡了,他低首瞧起自己剛撫過她的手,手指彷彿還有餘溫,更似還殘留她的餘香,讓他驟然失神起來。
「殿下……殿下,殿下。」他的人見她已睡著,便偷偷過來見他,瞧他怔怔的,低低多喚了兩聲。
他回神,見三尺外的侍衛手上正端著食物。
那是由華山帶下來,他平日常用的點心,該是姜滿為他備的,讓他在回京的路上可用,侍衛見他未食烤雞,怕他肚子餓,因此送上這個來。
他讓侍衛將食物放下後退開,自己取過一塊鬆糕,吃上一口。「姜滿呢?」他問起。
「姜滿公公挨了一刀,傷勢不重,正在療傷,明日便可來伺候。」侍衛稟告。
他揮手。「讓他不必急著回來,多療養兩天,等傷勢好了再說。」
「是。」
「搶匪呢?」
「全就地正法了,就連後頭追您的那幾個,也都伏法了。」連太子也敢搶,砍這些人十次腦袋都不夠的。
「嗯,水。」他吩咐。
一杯水立刻呈上來。
他喝了一口水,倏然聽見她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馬上將剩下的點心與水讓侍衛帶走。「退下吧,別讓她發現了。」侍衛見主子擔心吵醒一名陌生女子,連東西也不食了,心下暗訝。其實早在見他居然主動去碰這女子後,他們已經駭過一回了,因此這會兒雖驚,已能按捺住,不過這事若讓姜滿公公親眼瞧見,那眼珠鐵定會掉下來的。
侍衛故作鎮定的退回數尺外,默默地盡護駕之責。
流水潺潺,蟲鳴鳥叫,河裡還可見到魚兒游動,再襯上河畔的小花,景色美不勝收。
她彎彎蛾眉、小巧紅唇、如同春花般爽朗的笑容……這些教跟在她身後的榆匽腦中思緒紛飛。
這女子是唯一靠近他,卻沒激起他反感與防衛的人,著實引起他的興趣……「再一會就能出這座林子了,到時候記得先去報官,將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官府,讓他們派人剿匪,明白嗎?」在與他分道揚鑣前,她不忘再次叮嚀。
「嗯。」他隨口應聲,銳利的雙目不時盯向她。
他若報官,這整個縣內不翻了天?一干官員全要掉腦袋了。
發覺他盯她的目光充滿審視與疑惑,不明白這人怎會對她露出這樣的神情?莫不是還在疑心她與搶匪勾結坑他吧?
「喂,我瞧你這人疑心病挺重的,若仍懷疑我,我可以陪你去報官。」她坦蕩蕩的說,為求清白,她願意一起去見官,這麼一來,瞧他還能懷疑她嗎?
「好,一起去。」他竟點頭。
這是真懷疑她了!她忍了又忍,唇瓣抿了又抿,最後用力哼了一聲。「那走吧,報完官,我還急著找人,沒空多耗時間的!」她不爽的扭頭先走出林子。
他立刻跟上去,報官之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就這麼與她分手,能與她多耗一些時候是一些。
她帶著他就近來到華陰縣的縣衙,才一走進去便發現糟了,這裡的縣官居然是爹的門生、認識的!當下拉著他忙要閃人了,可惜對方一見到她,哪肯讓她走,立刻命人將她攔下來。
「郡主,郡王派人到處找您,可要為您擔心死了!」那縣官趕上前道。
「我……這個……」這下自投羅網,教她欲哭無淚了。
「郡王通令各縣府,若見到郡主立刻護送您回郡王府,不得違令。來人,快備轎送郡主一程!」華陰縣官立即吩咐下去。
「不……不不不,我還有事,必須……」
「天大的事還是等見到郡王再說,郡主快上路吧,省得郡王擔憂。」結果別說報官,她連多說一句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押進轎子裡去了。
等她被押走後,縣官才發現榆匽的存在,見他氣度不凡,又是跟郡主一起來的,遂開口問:「您是……」榆匽不喜人群,俊容微沉,轉身便走。
縣官見了愕然。「這……放肆!來人,把人給本官抓回來一」他話說到一半,頸上已多了一把刀,他大驚失色,縣衙裡的人也全都嚇傻了,哪裡冒出的侍衛竟敢將刀架在縣官身上「你……你們……」縣官驚愕至極。
「敢對殿下無禮,放肆的是你,還不請罪?」榆匽的侍衛喝道。
縣官瞪大眼睛,殿下?莫非這人就是長年隱於華山的太子他竟下山來了……見榆匽正要走出縣衙大門,縣官腿一軟,跪下了,連忙朝他的背影叩首,叩得頭破血流也不敢粗。
西平郡王府內正刮起風暴,郡王唐明因正在教訓女兒。
他氣急敗壞的聲音充斥了整個郡王府,只差沒將屋頂給掀了。
齊凌王朝封王條件有二,若非皇親國戚,就得立有戰功。
而唐明因並非國親卻受封郡王,乃因當年領兵大敗遼軍,為國立下絕世戰功,因而賜封郡王,屬地西平,稱號西平郡王。
他膝下有六子二女,但六子都教皇上派往邊境保家衛國去了,目前留在府中的只有大女兒唐七七。
偏這個女兒「不安於室」,經常拋下老父到外頭去亂跑,讓他常得為她的安危憂心忡忡,這會人終於被逮回來了,他怎能不大發脾氣,好好教訓這不孝女一頓?
「郡王,郡主既已平安回來,您就不要再生氣了,瞧,她都知錯的跪了一個時辰了。」府中下人上前替自己的小主子求情。
唐明因瞧著跪在自己面前可憐兮兮的愛女,鼻子重重一哼。「她知錯?她若知錯,這幾年就不會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徒留我為她擔心。」
「爹,我只是想找回——」
「住口,若找得回來早找回來了,也不想想你自己,都要十八了,萬一……」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滿臉憂傷。
唐七七自是知曉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西平上下無人不知她這郡主剛出世便被遼人的巫師詛咒活不過十八。
當年遼軍大敗,對爹恨極,適巧她與雙生妹妹於那年出世,遼人巫師便發下惡咒,讓兩女一人早夭,一人孤伶。
爹原本不信什麼毒咒的,但事實證明遼人的巫術靈驗無比,妹妹唐八八於八歲那年即無故失蹤,至今毫無音訊,而她唐七七經無數相師算過命,全斷出她壽緣只到十八。
爹九年前失去一女,而今哪堪再失去她,這才日夜為她擔憂,深怕老天莫名奪去她的性命。然而不是她不孝,不懂爹的憂慮,一天到晚往外跑,實在是因為她想找回失蹤的八兒,若能找到八兒回來與爹團圓,倘若她真不幸須命,至少還有個八兒陪伴在爹身旁,教他老人家不那麼難過。
可爹不信她找得回八兒,反而對她不斷離家感到惶惶不安,就擔心她萬一死在外頭無人收屍「爹,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女兒的壽緣薄又如何?只要有生之年活得開心,那便值了。女兒此生能做您的女兒,有您寵著、疼著,已是有萬分福氣,活得比任何人都痛快,即便要我現在就死也心滿意足了。」
「你……唉,傻丫頭,要不是爹的關係,那遼人何以會對你姐妹下咒,讓你們一個下落不明,一個不知能否活過明天?是爹害了你們啊!」他自責不已。
「爹,您當年保家衛國何錯之有?我和八兒的命運也是天定,況且,八兒只是失蹤,未必沒有回來的一天,而我樂天知命,從不懼死,這一切自有上天安排,您不用多愁。」她瀟灑的說。自幼就得知自己會短命,她對壽命長短早已看淡,根本就不在意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下落不明的妹妹,以及老活在自責中的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