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在看什麼?
她循著他的目線看去,那是一道入口,盡頭處陰森闐黑,詭譎氣味瀰漫。
她在害怕,心臟繃緊,額面與手心不住地滲汗。
她到底怕什麼?
是她自個兒想闖進來的,千方百計、絞盡腦汁,為了什麼?
她……她想知道師父想些什麼,想要很親近很親近他,在這世上,她最親之人就是他,只剩他……
阿爹曾點著她鼻頭笑話她,說她脾氣火爆、天生熱情,也曾憂心忡忡摸著她喃喃自語,說她這脾性不知隨了誰,與人相交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她之後漸漸能懂,懂她自己對厭惡之人瞧都不瞧一眼,即便對方待她再好,她都不屑一顧,但是一遇上喜愛的人,那是愛得再多都嫌少,把命賠進去都覺得值了。
她總歸是喜愛上師父。
不管多麼害怕,所有關於他的一切,她都喜愛。
她深吸口氣,舉步走進那道入口。
結果盡頭不是盡黑,入口的另一端是一座地宮。
她看到天頂洞口一束強光灑落,落在央心的一張巨大石床上,將那個被五條鐵煉拉開成「大」字形的男子照得一清二楚……
那明明是個血人,渾身呈殷紅色,有些地方甚至紅腫到發紫,赤身裸體被鎖在那裡,長髮毫無生氣地垂在石床邊緣,那把頭髮彷彿受盡凜冽北風,把一切的元氣全都吹散,沒有丁點憐憫,幹得猶如曝曬多日的稻草,不值一顧……卻是……卻是她最最寶愛的。
因為那是師父的頭髮,那是他的身子、他的臉。
她看到的他,傷痕纍纍,體無完膚,唯有那張臉是完整無瑕的。
這不是無端想像出來的景象,她進到他的神識中,他正跟惡夢較勁,她在他能呈現一切真實的凌虛裡。
她所見到的,都是真的。
第13章(2)
人可以承受多大的劇痛,她不知,但她真的很痛很痛,痛到不敢探手去碰觸石床上那具殘體,怕會把他碰得更痛。
痛苦地緊閉雙眸,她發出哀嚎,不明白那些景象為何會接二連三闖進她腦中。
她看到他被凌虐的場景,一鞭鞭淬了毒般打在他身上,一刀刀刮過他每一寸肌膚,還有燒紅的烙鐵,那一雙龍鳳胎姊弟以凌虐他、逼迫他為樂,就想他抵受不住洩出火能,供他們取用。
不能這樣……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不能……不可以的……
那是她心頭上的一塊肉,落在心尖兒處,稍一碰都能令她疼得不得了,他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那樣待他……
痛不欲生是何等滋味,她是徹底嘗到了。
……師父,我要走去有你在的地方。
——別過來!
他被欺負、弄得那麼痛的時候,她在哪裡?為什麼保護不了他?
從不覺得自己沒用,一朝幡然醒悟,原來她一直活在他強大的羽翼之下,原來當他遭難時,她沒有半分能力為他擋災除厄,原來她真的很沒用。
場景不斷變換,她從一開始的閉眸不敢看,到之後瞪大雙眼強迫自己去看。
眼淚不斷流溢,雙眸眨也不眨,然後不再發出無意義的哀嚎了,她狠狠將牙關咬緊,咬得太狠太狠,滿口儘是血味。
最後一幕是那鋪天蓋地的金紅火流,吞噬了一切。
被她看著的那個自己,被師父的一股無形氣勁掃飛,護了起來,完全避開那場深具毀滅力道的大火。
結果還是他一直在護著她……
「我要去有你在的地方……」嗓聲低啞,不僅是心中意念,而是真說出口。
她張開濕漉漉的雙眼,神識回歸。
她仍在師父內寢的寬榻上,卻不知自己原來趴倒在他胸前,淚流不止,已將他胸口濡濕一大片。
深眠中的男人不知何時已清醒,他兩手分別握住她的手腕,額心的火印仍余星點流光,目中晦暗難明。
「師父……」她癟癟嘴,很快忍下想哭出聲的衝動。
眸光不住在他臉上梭巡,很想說些什麼,說些能安慰人心的話,但……說什麼都顯蒼白啊,似乎只能這樣相對無言。
南明烈甩開她的手,翻身坐起,立時便要走人。
「師父別走!」她從他身後抱住他的腰身,感覺他驀然一震。
他大掌按在她小臂上,下一瞬即要掙開她的圈抱,絲雪霖急得腦仁兒突突跳,額角也鼓跳得厲害,真的沒法子多想,只執拗於一事——
不能讓師父就這麼走掉!
不能什麼事都不談、什麼事都不做,就這樣放他走掉!
若放手,師父會離她更遠,會躲她躲得更凶,而她真的會痛苦到死掉!
她改而滑溜地鑽到他身前,使的正是他所教的近身擒拿與搏擊的招式。
她跨坐在他大腿上,為防被他甩脫,一雙玉腿順勢盤住他的腰。
她攬住他的頭頸,顫著聲不斷低語——
「師父還想去哪裡?已經分離那麼久,一年多的日子啊,我日夜期盼能有你的消息,一直找一直找,我……
我真的太糟糕太糟糕,師父,我找不到你啊……你在那裡日日夜夜受苦,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不能……
不能再分離,若再弄不見你,讓我也跟著一塊兒不見吧……」
她側過臉去吻他,虔誠而憐愛。
「師父是我心愛的人,是我……是我啊……」
多麼希望能將他的夢魘抹去,如同當年他引導她、撫慰她,令她擺脫了那個亂棍齊落的惡夢。
她也想給他很多安慰,比不上他聰明強悍,卻仍想盡一切力氣為他點燃心火,奉獻給他,把她能夠獻出的全給他。
南明烈一股怒氣欲洩無處洩。
令她進到凌虛中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願讓她看到地宮裡發生的一切,然,真心本音有自己的主張,神識脫出他的掌控,那個破碎的他像跟誰乞憐似,軟弱地渴求慰藉。
所以她才得以順利地進到他深藏的夢境裡,看到這具身軀曾經經歷過的。
事情失控,他氣得面色鐵青。
究竟氣誰多一些,他都搞不清楚,她卻還不肯放手!
當柔嫩朱唇吻上他剛硬的嘴角,進而吻進他微啟的薄唇裡,他被動地任她輕吮舔吻,口中漫開屬於她的馨息,亦漫開淡淡血味……她又咬傷自己了嗎?
在他的神識逼迫她去看的凌虛裡,她咬牙勉強自己才致如此的,是嗎?
那種恨不得將她弄碎、發狠摧折的衝動突如其來,且來勢洶洶。
他倏地撇開臉,手勁粗暴地拉開她纏人的臂膀,試圖將她甩到一旁。
手被他掙開了沒關係,她雙腿猶在他腰間上,不等他來甩她,絲雪霖招式一變再變,滑溜無比,一招未使老就出新招,只求跟師父親近再親近。
南明烈氣到最後都不知氣什麼了。
他強忍著不願傷她,但她真的將他惹得很火大。
不再一味地防守拆解,他下了狠手把她壓制在榻上。
她趴伏著,一雙藕臂遭他反剪,若在以往,她肯定哀哀叫地假裝認輸服軟,然後露出再可憐不過的模樣博他心軟,跟著再伺機而動……
此刻的她沒那麼做。
她在他制伏下還拚命扭動,沒一瞬歇停,臂膀肯定被他扳得夠痛了,她卻痛不怕似,身體扭出一個奇怪姿勢,企圖從另一個方位擺脫他的鉗制。
再這麼下去,她肩臂間的骨節非受傷不可!
結果還是他先退讓,鬆手,徹底輸掉這場角力。
絲雪霖不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玉腿夾住男人的腰,一個翻身打挺,她又跨坐在他身上,儘管肩胛疼得像被卸下一臂,還是欣喜雀躍。
她俯身看進他冒火的眼底,十指有些使不上力般微顫地捧著他的臉。
她笑了,水氣瀰漫的眸子彎成兩道小橋,低柔道——
「師父有多生氣,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師父有多在意我,把我視作比性命和尊嚴更緊要的存在……他們那樣欺負你,你尚能忍,他們才想那樣欺負我,師父就火爆了,他們出現在我的夢中,一切都是真的,師父怕我被他們逮走,怕他們把我弄得渾身傷,怕他們欺我辱我,離火靈氣於是衝破桎梏,力量那樣強大……師父一直護著我,我卻不知該怎麼保護你……」哽咽著,她深吸一口氣,但……好像怎麼都吸不足氣,腦子有些鈍。
有什麼念頭刷過,她想也未想便道——
「……師父把氣出在阿霖身上吧。要怎樣都可以,別再躲著我就好,我……我也忍得了痛、吃得了苦,師父心裡難受,拿鐵鏈把我鎖了也成,怎樣都成……」
「絲雪霖!」南明烈目中幾要噴火。
被沉聲一喝,她陡地怔住,表情茫茫然。
突然間,雙肩細細顫抖,像意識到自己究竟說出什麼,她淚珠大滴、大滴滾落,「啪嗒」兩聲落在他面上。
她自個兒嚇了一跳,連忙幫他擦去。
手驀地被他握住,她啞啞喊了聲「師父」,腰肢陡地一緊,她撞進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