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很累……很累……」
她呢喃著,像哭得累了需要休息,卻更像在對他說,這麼多年一直喜愛著他,如今是覺得愛太累,而她想放下……似的。
他怕自己傷害她,怕她死去,更怕的是她對他的放下。
她若然對他放手,那兩人之間那麼多年來的牽掛與羈絆,又成就了什麼?
是他累了她,令她這樣迷惘徘徊,這樣心繫難解,但他不後悔拖累她,這一生,他只想拖累她一個。
「王爺,一炷香快燒到底啦!躊躇不得,沒多少時候了!」
腦中傳進老道人急咧咧的警語,他的心反倒平靜下來。
她不走,他不想強行拖她離開,不願她魂魄有所損傷。
對他的丫頭,自己始終放心不下,所以就陪著吧,陪她在幽冥之地遊蕩,誰說這樣不是相守?
折下一段闊葉長草,他置在唇間吹起,是她自小聽到大、最熟悉也練得最好的那曲葉笛。
又聽到老道人大吼,他沒去理會,逕自吹著葉笛。
忽覺那時請法華寺老住持弄了一處秘密居所想把她留在那裡,實在蠢得可以。
她那樣依戀他,百般喜歡,他卻因苦苦壓抑內心慾望而將她推離。
也許她就是願意的,被他所吞噬,將她完完整整融進血肉,成為他的血肉。
分開兩地,自以為護她周全,可她的周全若沒有他的成全,她可會開心暢意?
星點熄滅,一炷香已然燒盡。
他腦中清楚能見,安在各個方位的生死符一道接一道燒起,待最後一張生死符化作灰燼,便斷了回去的路。
想想,似乎沒什麼遺憾,若有,應該也是……僅是……葉笛曲子落下最後一音,他五官舒朗開來,睜開雙目望向身畔的她。
「師父……」淚珠滴滴答答,思緒像又斷止,有些接續不上,但葉笛曲調一如過往那樣溫柔、溫暖,她始終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是很喜愛這個人的……
南明烈不在意她思緒清楚與否,摸摸她的發,笑得清朗——
「阿霖不走,那本王就留下吧。阿霖說自己死掉了,那本王也就陪著你一塊兒死掉,這樣很好。」
「這樣不好!」她倏地回過神,靈犀相通,隱約察覺到時間所剩無幾。
她忘記何時來到這裡,忘記這般徘徊不去究竟為何,直到師父來到身邊,她像明白過來了,原來還是眷戀著,想見他、想見他……
她哭著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想也未想,話已衝口喊出——
「沒有死掉!沒有沒有!師父不要死!阿霖沒死,師父也不可以死!阿霖沒死,沒死——」
「王爺!」
他山道人最後的那一聲催促暴響時,南明烈已發狠擁緊懷裡之人。
金紅火流乍亮,爆成一片,猛地又消逝無蹤,什麼都不剩。
沒有男子,沒有姑娘,沒有岩石平台也不見水草蘆葦。
幽冥之境曾顯現的一處小河灣畔,在姑娘的腦海與心間裡,已不在這裡……
第18章(1)
「老道踏上這條入世修行路,沒想過什麼成仙成佛的,但一路上也是披荊斬棘,險關重重,能耐沒添上多少,倒是把五湖四海、大國小國的酒喝了個遍。老道幫王爺這個忙,幫得那樣爽快,講個大實話,那是王爺贈了那兩罈酒當見面禮實在太有心,老道我禁不住就自個兒巴上來啦!」大笑,邊笑邊咻咻喘氣,心經肺脈皆傷得不輕。
設陣穿梭陰陽本是逆天之舉,何況一人進去還得兩人出來,遭自身術法力道反噬,那是意料中事。
「咱助王爺帶人上來,算是大功告成,王爺見老道吐血吐得嚴重,也肯費一縷離火靈氣為老道浸潤。王爺本該是老道的大劫,如今正道未偏,本心依舊,老道這一招也算釜底抽薪,助王爺願望達成,王爺得佳人相伴,入魔的心自然淡了,嘿嘿,咱越想越覺自個兒腦子精光啊精光!」
「至於王爺原先西行的初衷,老道聽了直覺好笑啊。」
說完當真仰首哈哈大笑,然而受火流浸潤後吐血雖止,血氣仍流失不少,笑沒幾聲牽動肺脈,立時咳得要挖肺掏心似。
好不容易止了咳,仍##喘不停,笑得眼裡見光——
「想必王爺也已察覺,心緒起伏一大,離火靈氣亦隨之波動,王爺覺得難以跟這團神火共生共榮,那是王爺總存著欲控制它、壓抑它的心思,希望它強大,卻又矛盾地怕它坐大。」搖頭啊搖頭。「欸,既要相融為一,王爺就得實誠面對,哪天離火靈氣又起騷動,先別急咧咧地控下,就任它燒吧,不能一味圍堵,要懂得洩出疏通啊王爺。」
「什麼?老道都說到這般境地了,王爺還沒聽懂?」捻著焦黃山羊鬍,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說坦白一點就是,王爺之所以動不動就想把某個姑娘辣手摧折,渴望到不行,那還不夠明顯嗎?明明就是春心大動,情火萌得亂七八糟,炸得人外酥裡嫩,這最簡單的男女情事,王爺怎麼嫩成這德行?」搖頭再搖頭。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王爺如若春心又浮動,惹得體內火能高漲,叫囂著欲吞了誰洩火,那就痛快地大斡一場。老道以往練功、修天元內勁,也曾瀕臨走火入魔之境,那時得洩勁散功,可比王爺苦多了,老道那是沒辦法,只能靠自個兒氣洩丹田,靠自個兒清空自己個兒,而王爺身邊不是有人嗎?且還兩情相悅得很,那是春心開花開滿滿,又有什麼好忍?」
「再有,王爺的離火靈氣運用得好的話,那是比什麼補品都來得強,看是要大補、溫補還是小補,閣下需要洩火,身邊的人兒需要補補元氣,這不是一舉兩得、一拍即合、一石二鳥的活兒嗎?再忍下去,天地都不容!」
最後一張生死符燒得僅剩微火餘光時,恰是某個姑娘撲進他懷裡的時候。
在那最後、最後的一瞬,她終是甘心情願隨他脫出幽冥,回到這天下與地上的一片人間。
之後與他山道人的一番深談,南明烈忽有頓悟。
他想,每每火能波動,血氣跟著突沖,丹田火熱,而他之所以一貫強忍,許是因在地宮經歷過那些事——
飢渴、疼痛皆可以忍受,唯獨被灌下大量的春藥、迷藥,那不是他能掌控的。
身體處在極亢奮的狀態,勃發之物久久不墜,幾度被逼至絕峰,神識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要,肉身卻不能自持。
他內心被強大怒火和恥辱感支配,使得後來僅要動了點念頭,就拚命抑下。
正因如此,他氣過頭也忍過頭了,那一夜才會將滿腔怒火往她身上狠撒,想讓她明白那種痛,把她整弄得很慘很慘。
原來不能一味強忍嗎……
原來春心、春情什麼的,只因那人是他家丫頭,就覺得不骯髒。
不骯髒,很純粹可喜,他仍是乾乾淨淨的那個人,慾念一動、流火滾滾時,可以順著一切碰觸她,擁她入懷。
再之後,他與他山道人分道揚鑣。
駕著馬車往北,就為尋訪老道人所說的具神奇療效、能滋養血氣的深谷老泉,而老道人得了他蓋有烈親王私章的手書一封後,走得比他更急,想是直奔天南朝的京畿帝都,持烈親王親筆手書上門,要府裡大總管開酒窖任他老道挑酒了。
馬車沿著縱谷往北走了一日,途中經過一個小谷村。
南明烈以物易物用上等茶葉換到不少食材和乾糧,之後又過一日夜,順利進到老道人所說的那個深谷秘境。
這座山谷外觀乍看之下並不大,一眼能望盡,奇妙的是三面谷壁各開洞穴,洞穴與洞穴之間巧妙相通,還有類似風洞的天然小通口,形成一處采光與通風甚佳的天然居所。
谷地正中央就是深具回復氣血療效的暖泉,除此之外還有一處小小的晶礦冷泉,離暖泉不過十步之距,水質竟異常地清澈甘甜,南明烈試過那滋味後,頗慶幸沒把上等茶葉全數交換掉。
選了其中一座最方便防守的洞穴,他將馬車裡的部分家當和食糧挪進,跟著把猶在沉眠中的人兒也抱進洞裡。
他以離火靈氣淨空整座深谷,驅開瘴癘與蛇蠍毒蟲,燃起火堆照明取暖,很快便將一切安置妥當,便如他這兩個多月來所做的那樣。
此一時際,將浸潤過老泉的人兒擦淨渾身水氣後,將人抱回烘得暖呼呼的厚後上,拉上軟被蓋妥。
他長身側臥,一臂支著頭,靜望著那張隱約有些血色的臉容,就這樣凝望著,久到撐著腦袋的臂膀開始泛麻,而火堆將熄,月已過中天。
設陣將她帶出,依他山道人所說,三日內能醒,可今日已是第三天……她為何不醒?
為何?!
火能又在體內翻滾衝突,怒急交迭,什麼沉穩從容全沒了。
他狠狠去吮她的唇,一臂伸進她頸後,另一臂則連人帶被將她緊緊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