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被扶起,微喘著,氣息有些不穩。
「上茶。」按捺著最後一絲性子,這是水明月出口的第一句話。
待老大夫喝完茶順過氣後,水明月鳳眸閃著深沉晦暗的眸光瞪向他,克制後的低沉嗓音逸出,「她到底怎麼了?」
他要的不過是她昏厥的原因,並不是問如何讓人起死回生!
老大夫恍恍惚惚,隔了一會兒才像聽懂他的話,以非常緩慢的速度開口:「夫人……很好……」
「這很好的話,怎麼會昏了呢?」好半天才等著答案,卻不是個令人滿意的回答,葛京忍不住搶白。
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丹鳳眼也瞇了起來。
「夫人……很好……」老大夫重複,斷斷續續道:「是有喜了……恭——」
老大夫話尾還沒落,葛京像姑娘般尖叫出口:「少夫人有喜了?」
總是慢半拍的老大夫連頷首的速度都嫌慢,「是——」
又是話尾沒落,打斷的人仍是葛京,「恭喜少爺!得趕緊給老爺和夫人去消息,另外要給少夫人補補身子,還得……」邊嚷著,葛京邊忙不迭地衝出房外,逢人便告知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老大夫不清不楚的話出口,霎時間水明月還無法做出反應。
「她有孩子……了?」他瞅著收拾藥箱準備離開的老大夫,語氣很是不確定。
停下手邊的動作,老大夫回望他,「水當家……要是對老朽的話真……存疑,不妨……多找幾位大夫來看看。」斷續的說完,老大夫朝水明月施了個禮,起身踏著不穩的步伐離去。
水明月微愣著,坐在床畔,不自覺握緊她的手,想將力量傳給昏睡中的她,原本冷冽的目光在接觸到她顯得安詳的臉蛋時變得溫柔許多,緊繃的身軀也逐漸放鬆下來。
視線掃過她的腹部停下,他仍沒有真實的感覺,在她的身體裡正孕育著另一個小生命,一天天的長大,也許再過個……
眉心聳起,他喃喃道:「忘了問大夫有幾個月身孕。」瞧他甚至忘了問這基本的問題。
驀地,他輕輕笑了開來,笑花在他嘴邊不停的擴大,清朗的笑聲聽來讓人心情愉悅。
笑聲同時傳進了余美人的耳中,隱隱地震動著她的心弦。
「唔……」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他,她顯然有些困惑,「……夫君?」
無法停止笑意,水明月好不容易克制住,卻讓眼角和唇畔的笑紋洩漏了他的好心情。
看見她睜開眼,一臉睡迷糊的可愛相,他心裡頭一次如此踏實。
「想吃些什麼?」他問。
被他握著的手無法動彈,於是她抬起另一隻手,摸上他上揚的眉峰,忍不住感染了他的好心情。
「有大事?」而且是令他開心的大事。
「嗯。」他不急著告訴她。
余美人不負他所望,隨即問:「是什麼?」
「會累嗎?」水明月偏偏答非所問,「先吃點東西,吃完我在同你說。」
她記得自己昏倒了,但不知道經過了鄉久。「現下幾時了?過午了嗎?」雖然不認為自個兒昏了那麼久,不過從他關心她餓不餓這點來看,她只能如此猜測。
余美人作勢要下床,水明月扶起她,動作無限輕柔,深怕一不小心弄傷她。
「剛過辰時。」
「那豈不剛用過早膳不久,怎麼可能會餓呢?」她好笑的反問,緩步走至桌邊落坐。
她又不是有兩個胃,哪裡裝得下那麼多食物?
余美人話才說完,葛京咚咚咚地跑了進來。
「少夫人,我給您送雞湯來了。」
瞧著葛京匆忙步伐,她確信這已經犯了水明月的艷城規了,可他卻是半聲不作,明擺了放水。
「這會兒是發生什麼事了?為何要我喝雞湯?」一大早的,她不過是因為太陽大了點,一時暈眩昏了眼,休息一會兒即可,沒必要用熱騰騰的雞湯伺候她吧?
「進補呀!」葛京一臉理該如此的神情,沒料想到水明月尚未將事情告訴她。
璀璨的美眸睞了睞水明月,余美人知道問題是出在他沒說出口的話上。「這雞湯非喝不可?」
「別辜負葛叔的一番心意。」他利用她的心軟,不正面逼她,還是讓她無法拒絕。
余美人窒了窒,停頓片刻,才道:「端上來吧。」
葛京立刻眉開眼笑,奉上一碗雞湯在她面前。
長安京地處偏北,跟以前她住的永樂城在氣候上有所不同,夏季不至於熱到發昏,無奈她天生怕熱,即便是在這長安京都有些承受不住,在這種天氣要她喝口熱茶都不可能,如今他們卻逼著她喝剛上桌的熱騰騰雞湯。
余美人小口小口的喝了一點,連半碗都不到,然後問:「這樣可以了嗎?」
見她沒喝幾口,香汗倒是佈滿整片光滑的粉額和頸項,水明月拿起帕子替她拭汗,吩咐道:「葛叔,弄點涼的甜湯來。」
聽聞,余美人喜孜孜的笑了。自從她說過愛吃甜之後,幾乎每次用膳餐桌上都會出現甜品,即使是早膳,也都會弄點甜湯給她吃。
「謝謝夫君。」當然她也懂得嘴甜討人愛的道理,尤其她知道只要說了這句話滿足他大男人的自尊心,也會讓他感覺到自己照顧得了她是件很光榮的事,這樣不是挺好的。
水明月鳳眼裡閃著輕柔的眸光,替她去掉雞肉上的骨頭,然後遞到她面前,「再多吃點雞肉。」
余美人奇怪的瞧了他一眼,眉心顰起幾條細緻的痕跡,別開螓首拒絕,「我吃不下。」
這天氣,光看到她便反胃。
「吃一些。」他的語氣溫柔且堅定,堅持要看到她吃下。
無奈的看著他良久,她才歎道:「真的只有一些?」
「就一些。」只要有辦法讓她吃下,還怕送進她嘴裡的會少嗎?
余美人張開檀口,就著他遞在她面前的湯匙,小口地吃下那飄著熱氣的雞肉;每吃一口,她的臉便更加紅潤些,額上汗涔涔一片,直往下顎滑。
見了,水明月也不忍再逼她吃,隨即放下那碗雞湯,改端起剛送上的甜湯。
冰鎮的沁涼甜味一人口,余美人立刻泛起同樣甜膩的笑花。
「喝慢點。」擔心她一會兒熱的,一會冷的身子會受不住,他不忘叮嚀囑咐。
就算他不說,她也會照做,那甜湯含在口中冰冰涼涼的感覺她恨不得多感受片刻,根本捨不得吞嚥下腹。
「夫君還沒告訴我是何大事呢。」確定自己乖乖的照著他的話吞下雞湯,余美人這才開剛司。
「也沒啥大事,」水明月繼續餵她,語氣雲淡風清的提起,「大夫說你有喜了。」
「嗯。」點點頭,下一瞬她瞠大了眼,「什麼?」
大夫說她怎麼了?
他知道她沒聽仔細,覦著她訝異的表情,垂首再舀起一湯匙的甜湯,笑而不語。
余美人難得按捺不住的連聲催問他,水明月只是笑著,好半晌才一字一句清楚的告訴她。
倏地,她笑了,眼眶泛著淚,他擱下手上的碗,輕輕的抱住她。
初夏,長安京天氣不到燥熱難挨的地步,空氣裡除了陽光的溫暖還帶著一絲絲的濃情蜜意。
忘了把大夫交代的安胎藥端進房裡的葛京,在經過窗前時不經意的朝房內一瞥,看清楚之後,腳步慢了下來,最後在房門前打住,然後轉過身悄悄退下。
房內的兩人靜靜相依偎在一起,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暫時,還是別去打擾他們的好。
五月的下旬,偶爾晚風吹來幾陣沁涼,讓這夏夜不至於熱昏人。
沐浴後,余美人披著夏衣,坐在虎皮交椅上倚窗向外看;這已經成為每晚她為水明月等門時最常坐的位子和動作。
「少夫人。」突然,門外傳來了葛京的低喚。
余美人攏緊衣襟,揚聲問:「有事?」
「少爺回來了,他請您到前院去。」
「去前院?」雖然有些困惑,不過她還是起身讓杏梅幫她更衣。
片刻後,她在點了燈籠的前院亭子下看見那道頑長的身影。
「夫君萬福。」余美人娉婷地福了身。
水明月招招手,要她在石桌旁坐下,桌面上擺著嶄新的茶具。
「泡壺茶。」他要求。
「現下快亥時了,還要泡?」她沒有立刻動手。
「今晚我們晚點回房。」
挑起眉,她不發一語開始泡茶。
夜空中,月光淡灑在周圍的暗雲,光芒由深至淺看似遙遠,卻能照亮四周的景物,雖不甚清楚,已能明白。
半晌,她把飄散著清新茶香的品茗杯擱置在他面前,隨後說:「夫君真是好興致,今兒是想賞月嗎?」
「卸下一身疲憊,偶爾偷閒休息片刻,不也挺好的?」沒給正面的回答,水明月嚥下滿口的茶香。
「是很好。」但不應該是在這時間。她悄悄在心中反駁。
又替他斟了一杯,余美人夾了一塊蓮子茯苓糕入口,配上茶香,閒逸的看看四周的庭院,賞賞月,當然不忘數數高掛夜空的點點星子。
糕點是水明月事先讓人準備的,知道她愛吃甜品,這石桌上少說擺了幾十道甜品,不論吃的喝的樣樣俱全,令人無法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