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水夫人。」
「還有水當家。」
人群裡寒宰的耳語全聽在他們耳裡。
受過余美人幫助的路人更放大膽子和她打招呼,「水夫人,今兒天氣好,也出來逛廟會呀!」
即便記不住對方的名字,余美人仍親切的回以笑容。
「是啊。」
跟著有更多人在他們經過的時候道聲好,不論小孩老人,男的女的,大部分是因為余美人的關係。
「在這兒,你比我還出名。」水明月打趣道。
「若非我嫁了個出名的夫君,我又怎麼可能會出名呢?」余美人聰明的反褒他一句,順便奉上一記甜笑,然後岔開話題,「西大街今兒為何如此熱鬧?」
「初夏會有一次趕集是為了因應玄武廟的廟祭而辦,廟口還會有雜要班子助興表演,所以特別盛大熱鬧。」水明月解釋著,邊走邊替她擋去與其他人的肢體碰觸。
余美人頷首表示瞭解。兩人信步而行,一路上東看看西看看,何曾見過如此陣仗,她臉上帶著如同孩童一般的神情,每一個攤位前都駐足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我在永樂城不曾見過這等盛大的廟會。」在茶鋪裡休息吋,余美人啜著涼茶,一邊拿著剛買來的檀香扇,揚呀揚的。
初夏還帶著微涼的清風,可西大街人潮洶湧,著實熱著。
「喜歡嗎?」水明月只手撐著下頷,漂亮的鳳眼在陽光下微瞇,呈現出另一種不同的風情。
讓人遠遠瞧了,還以為是兩個外型迥異的大姑娘相偕出遊,正在茶鋪歇腳呢。
「挺有趣的,今年逛不完的話,明年還可以再來。」
明年再來……
眸心閃動,他心下有了主意。
「定吧,咱們到玄武廟上個香。」休息了約莫一盞茶時間,余美人順了順衣襟站起身。
廟會最前頭的玄武廟,擁有百年歷史,信徒眾多,踏進香煙裊裊的廟裡,許許多多虔誠的信眾或跪或拜,人人手上拈著三住香,嘴裡喃喃念著心底企盼的願望,用最真誠的心向神明祈求著。
余美人拈了六炷香,三炷分給他,接著她雙腿一屈,跪落在地上,認真的拜了起來。
半句不吭,水明月也跟著跪在她身旁,用跟她同樣的堅定眸光凝視著前方被香煙熏得發黑的神像。
她拜得很虔敬,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從地上爬起。
「默念的如此久,你把接下來一生要許的願望都用盡了嗎?」水明月故意取笑她。
余美人面皮薄,禁不起被說些玩笑話,柔美的臉蛋一紅,她忙說:「我還有其他殿想參拜。」話聲甫落,她便朝後殿走去。
嘴邊勾起一抹笑,他並沒有立刻趕上去,而是讓僕人隨侍在她身側,以防她有任何不測。
余美人嬌小身影逐漸被人群給掩沒,水明月將目光調回主殿上的神像,揣測她方才究竟祈求了什麼。
她的眉心有著淺淺的刻痕,似有事困擾著她。
想起她凝重的側臉,他的心底竄升起一股鬱悶。
他確定自個兒不愛看她擰皺著一張小臉的表情。
夜,又深又沉,大地像被一隻大蓋子扣上,暗得連星子都看不見。
案上,燭火熠熠。
案後,一名有著魅人風眼,乍看之下雌雄莫辨的男人端坐著。
宛若深潭不見底的黑眸注視著面前攤開的摺子,那是早先派出去調查的探子送回的消息。
接著他攤開一張長安京的街道圖,上頭做了大大小小的標記,他對照過回報的摺子後,拿起紙就火燒掉了摺子,不留任何痕跡。
深沉睿智的目光沒有離開案上的街道圖,右手食指輕敲著案面,發出答答的聲音,在黑夜裡更顯響亮。
那些標記是余家茶莊在長安京的分號,是他覬覦已久的一塊廣大商機,光只是長安京就有不下數十間鋪子,余家賣的茶又是鼎鼎有名的好茶,這一塊市場說什麼他都無法放棄。
只是……
水明月垂下眼睫,握著狼毫筆的左手忍不住放下筆桿,輕輕撫上右手的玉石尾戒。
那是他心下有主意時的小動作。
突地,案上忽明忽滅的燭火熄了,在一旁隨侍的小廝連忙換上新的蠟燭。
「惠叔。」就這麼一明一暗之間,水明月拿定了主意。
「是。」夜夜跟著水明月處理帳冊的惠舜禾迅速步人書房。
「前日交予你辦的事,妥當了嗎?」
「是,已經依照王子的話下去辦。」惠舜禾臉上出現遲疑,猶豫的開口:「只不過……」
「想說什麼?」清朗的嗓音沉下來,顯然對惠舜禾質疑他的做法感到不悅。
即便頭皮發麻,明知自己僭越,但主子終究是給了他說話的權利,所以惠舜禾還是問出口:「這……呃……主子這樣仿真的好嗎?」
只有兩人知曉的問題讓水明月瞬間斂下了眼,風眸裡閃著玩味的光芒。
「這是我一開始的目的。」良久,他給了如此的答案。
他要把余家茶莊納入自己的事業版圖,娶了余美人還不夠,下一步他便要蠶食鯨吞整個余家。
原本他以為娶了余美人之後,余家茶莊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但他太小看她了。或許表面上她看似柔弱,但天生就流著商賈的血液,讓她穩穩的掌握著余家所有分號,絲毫不因下嫁於他有所差別,余家和水家還是劃分出一條界線,井水不犯河水。
余家因為有了她主事,他始終無法名正言順的將之納入旗下,使得他只得重新佈局,為得到余家而使些手段。
也罷,多一點困難達成後的成果更甜美。
他知道憑妻子的聰慧定會想出解決的法子,或許還能看出是他從中作梗,想來便讓他覺得血液沸騰,能嗅到利益和挑戰的味道讓他興奮。
始終瞧著水明月的惠舜禾發現他眼中發亮的神采,隨即明白他的想法。
只是——
到底,重要的是余家遍佈天下的茶莊分號,還是那能泡出一壺好茶的當家?
第6章
這日,余美人難得待在府裡沒有外出。
每月的二十日是分號掌櫃送帳冊到艷府水家的日子,是以這天她只需要留在府裡等著審查帳冊即可。
當然,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如何?」溢滿擔憂的語氣從房裡隱隱透出。
站在門外候著的小廝同樣關注著裡頭的情勢發展,想聽到更多關於少夫人的事情。
一早,艷府上下瀰漫著刺人的陰霾氣氛,一干下人爭相走避。卻又在當家夫婦的房門關上後,如雨後春筍般——探出頭來,大膽點的跑到門前偷聽,膽子小的站得老遠,不斷用眼神和嘴形詢問偷聽的小廝。
房內,滿室駭人的岑寂,全由守在床畔的頑長男人散發出來。
原本用過早膳,余美人照例到門口送他離開,當馬車駛出中央大道沒多久,隨即有僕役趕上馬車,同他報告余美人昏厥的事情。
當下,艷城也甭去了,他讓車伕急急掉頭回府,而葛京早已讓人把余美人抬回房裡歇著,另外去請了大夫過來。
這會兒房裡除了躺在床上的人兒之外,只有水明月和葛京,以及被請來看診的大夫。
葛京冒著冷汗,瞧見那上了年紀的大夫,脈象把了半天工夫,越把頭越低,連眼皮都快合上了。而主子則是越看眼色越陰沉,臉色忒是難看,眸心都快冒出火花,老大夫還是慢慢的醫,徐徐的把脈。
這看得葛京宜著急,連聲催問:「怎樣啊?」
「唔……」也不知道年邁的大夫是在夢囈還是準備說話。
「到底如何?快說呀!」眼前這位可是艷府上下最寶貝的少夫人,如果少了根寒毛,雖然不是他的錯,但依主子現下的神情來看,等會兒的情況肯定不會太好。
冷汗悄悄從葛京頭上滑落至下頷,他甚至忘了伸手去擦拭,一雙眼骨碌碌的轉動著,眼角的皺紋微微顫抖著,額上的紋路更增添了幾條。他小心翼翼的覷著水明月的臉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主子有這樣的表情——
既冷淡又陰鷥。
水明月的太陽穴隱隱浮現出青筋,即便他一臉平靜淡漠,擱在腿上的手卻卻緊握成拳,洩漏了他的心思。
他說不出半句話來,怕一開口就是失控的咆怒。
到底是哪個辦事不力的下人去請了這個連把脈都快睡著的老大夫?
水明月殺氣騰騰的眼神直盯著老大夫,可老大夫渾然未覺。
好半響,年邁的大夫收回了把脈的手,慢吞吞地抬起頭,仍是一臉迷迷糊糊剛睡醒的模樣。
「呃……」老大夫面向葛京,瞇起眼,「你是水當家?」
葛京忙搖頭,退到水明月身後,「咱只是個管事的,大當家在這兒。」
「水大當家。」老大夫話一出口,跟著要跪下。
心頭一凜,水明月眼神更銳利。
葛京一邊將老大夫扶起,邊在心裡暗念是哪個不明事理的下人去請了這麼一個老糊塗的大夫回來,但嘴上還是問:「您別跪呀!到底咱們家少夫人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