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亂七八糟,腦子像燒糊的南瓜濃湯,鍾凌抱住母親、哭得越發不能自已。
「怎麼了?阿澧招惹你了嗎?」她擔心女兒吃虧。「你說話啊!」
「娘,賀大哥不聽我的勸,一心一意要去尋死,我真不明白,明明可以改變的,他為什麼非要一意孤行,為什麼非要自找死路,為什麼放著好日子不過,要去追隨那個殺千刀的貴氣男……」
殺千刀的貴氣男!阿六緩緩吐氣,悄悄替鍾凌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四爺早走一步。
第十三章 從大自然裡學來(1)
賀澧走了,鍾凌腦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後,雇一輛馬車回到秀水村,路趕得很急,但是她到達賀家時,賀澧已經早一步離開,只留下賀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見鍾凌,賀大娘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說:「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裡辦事,得一年半載才會回來。」
他還會回來嗎?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嗎?一陣寒慄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麼不知道的關於他的黑幕籠罩上她的頭頂。望向賀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濘中捶胸頓足的景況,鼻子酸了、眼睛也發酸,沉慟侵襲。
回握賀大娘的手,她脫口而出,「大娘,城裡的鋪子剛開張,生意還可以,來來往往的人多,挺熱鬧的,既然賀大哥不在家,不如賀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賀大娘不是最喜歡阿芳做的餅嗎?阿芳現在又做了許多種新鮮口味呢。」
她的話逗得賀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頭,阿澧沒看錯,你是個善心的姑娘,是擔心大娘沒人照應嗎?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掛心,以後有空常回來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離城裡有段路,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住在城裡找大夫也方便,不說旁人,我娘現在有城裡的大夫天天調理著,身子強健了許多。」
「傻丫頭,不是賀大娘誇口,久病成良醫,那些小病痛賀大娘開的藥比大夫還對症呢。」
鍾凌又勸說了半天,但賀大娘固執,非要住在家裡等賀澧回來,鍾凌無辦法,只好時時提醒自己,有空多回來看看賀大娘,也常讓四哥哥回家時捎點東西過來。
賀澧走得很徹底,像蒸發了似的,說什麼要寫信,全是唬人的。
院試放榜,果如賀澧所言,鍾子靜高中了,鍾凌記取賀澧的話,對他道德勸說。
她神色凝重,對喜不自勝的弟弟道:「阿靜,你平心而論,這次考上是僥倖,還是以你的學識本該有如此結果?」
姐姐的話像冷水,兜頭一潑,瞬間讓鍾子靜醒覺。
他囁嚅說道:「是僥倖,院試和府試不同,卷子發下來,看著考題我心裡沒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覺得自己有本事參加鄉試嗎?徐大哥考中秀才隔年,周大人便說他或可下場一試,也許能考上舉子,那是周大人認為他有才學、有能力,不該只是個秀才。
「但徐大哥半點不敢大意,戰戰兢兢、勤勉讀書,直到明年才決定下場,這幾年你可見他鬆懈過一日?可見他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份上頭不思進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幾年後就會有多失意。」
她不想給弟弟壓力,他不當官也沒關係,從來,她都認為當官的上天堂與下地獄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對於人生目標,她求的就是個平安妥當。
鍾子靜被敲醒了,這幾天確實太過喜形於色,他用力一點頭,說道:「姐姐,我明白了,這幾天是阿靜不對,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並不認為你非得在科舉上闖出一條路,當官也不見得是多好的事兒,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只有當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讀書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夢想,你就必須為夢想而努力,你現在正走在半路上,不過是風光美妙了些,沒道理就此歇下腳步,以此為滿足,對不?」
他聽不懂什麼叫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明白她想闡述的道理。「姐姐教訓得對。」
姐弟倆的對話,讓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親朋好友的盧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嗎?就是個秀才,何必得意張揚,當年丈夫難道沒有得意過?可後來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遺憾,她怎會看不出來?
於是,鍾子靜考上秀才這件喜事,不過是在家裡擺了桌酒,全家人樂一樂罷了。
幾天後,鍾子靜在周玉通的舉薦下,成了潛山先生的學生。
許吉泰別號潛山先生,當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當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齡之時告老還鄉。
確定此事時,鍾凌特地備下糖果禮盒,還烤了蛋撻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潛山先生宅第時一起送過去。
一大早,廚房裡,盧氏開始指揮小夏、小暖和小冰忙著,新貨在開店前必須一一上架,鋪面上有鍾子文領著小春、小秋和小冬,人手夠用了。
鍾凌把她娘打包了好幾日的箱籠再清點一次,送上馬車,陪著弟弟回秀水村。
誰能想得到,世事這般巧,當初周玉通替朝中大官買地,這位大官是誰?就是潛山先生。
周玉通在舉薦鍾子靜時,提及這個買地的小插曲,潛山先生聽到一個小村姑竟有這等膽量與見識,不禁對鍾子靜起了興趣,並讓鍾凌來見自己一面。
前幾日,在周玉通的陪同下,潛山先生已經考校過鍾子靜,他的學問尚可,但可喜的是性子穩重得不像個九歲孩童,乖覺懂事、體貼善良,長得粉妝玉琢就不在話下了,這樣的孩子任誰見著都會喜歡。
鍾子靜拜了師,就得搬進潛山先生的宅子裡,盧氏不捨,已經哭過好幾回,還是鍾子靜懂事,安慰道:「往後每旬放假,我都會回來看娘。」才讓母親收拾了眼淚。
鍾凌掀開車簾,讓外頭的風吹進來,她靜靜看著窗外,像是給自己鼓吹打氣似的,心裡想著:不一樣了!這一世與前輩子已經不一樣。
前世的阿靜沒有潛山先生指導,更沒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後山跑,抓魚、採果、拔野菜,想盡辦法替母親和姐姐加餐飯。
前輩子的鍾子芳和母親天天在燈下熬著,做繡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夠掙小錢的事,她們的手指扎滿針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跡,他們母子三人無力反抗,只能詛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頭……
但現在所有情況都已經改變,王水木沒有進鍾家當贅婿,阿靜考上秀才,他們有了賺錢鋪面,他們一家人不再因為幾文錢傷腦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過去顯得更年輕,他們和大房維持良好的關係……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發展。
不一樣了,所以她再不必擔心,今年母親會生病死去,阿靜將會好好長大,感激徐大娘的勢利,她會順利嫁給徐伍輝,而賀澧……他也能順利的建功立業、風風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後面這個想像,讓她心情飛揚。
恣意了,她把頭伸出車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風在臉上吹拂,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吸吸吐吐間,再對自己確定一次——這輩子,大家都會活得好好的!
馬車進入秀水村,幾個小頑童在村口追逐嬉戲,看見馬車行來,追逐著馬車一路奔跑,有人認出鍾凌和鍾子靜,揮著手大聲喊叫。
「阿芳姐姐、阿靜哥哥!」小童們歡樂的笑聲逗得鍾凌姐弟心情晴朗,鍾凌讓車伕停車,拉開車簾,向孩子們打招呼,幾個孩子擠到車廂旁,鍾子靜打開荷包,一個人分兩塊糖,樂得他們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貴人家前等你們。」
徐伍輝也去了潛山先生家裡?微愣後,她失笑,可不是嗎?徐伍輝是周玉通的學生,自然要過去拜會,何況秋闈在即,能得先生幾句指點可是勝過一切,潛山先生等同於現代的考前解題大全。
馬車再次前進,鍾凌看著分明坐立不安卻故作冷靜的弟弟,笑著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邊,與他並肩坐著。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靜不穩重了。」
她搖搖頭,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阿靜很緊張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經考校過你的功課?」
他點點頭,「先生不太滿意,給了功課讓我回家做。」
「這幾天你埋頭苦讀,是擔心先生對你不滿意嗎?」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導。」
「阿靜一點都不笨,何況……姐姐看過一本書,書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聽嗎?」
「是從王記書鋪借來的書嗎?姐姐抄下了嗎?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嚨沙啞,她的風寒還沒好完全呢。
「故事很長,姐姐這陣子太忙,沒時間抄。姐姐說給阿靜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