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開口的是個水靈漂亮的小丫頭,粗漢們眼睛一亮,都覺得有趣極了,眼珠子在鍾凌身上四下打量,口氣軟和下來。「可不是嗎?大夥兒都勸他,手氣不好就別玩這麼大,他偏偏不聽,這會兒欠下這筆債,老闆發話,咱們當手下的也不能不上門討要,你說是吧?」
鍾凌點點頭,附和對方,「是這個理兒,不知道我家二伯父欠賭坊多少銀子?」
鍾理瞄她一眼。難道這丫頭想幫自己還銀子?可不是,聽說她賣糖賺了不少錢,若她的性子隨了她爹,懂得照應自家這幫子親戚,倒也是好事。
想至此,他臉上的猙獰微褪,添上些許笑意。
「他欠下六百兩,可那是今天還,若是再拖個幾天,利上加利,恐怕就不只這個錢了。」那粗漢哼兩聲,想嚇嚇這丫頭,卻沒想到對方還是一貫的微笑,態度沉穩得不像個孩子。
「是,賭坊規矩嘛,這我明白,可以請問我家二伯父是在哪個賭坊裡欠下的賭債?」
鍾凌一問,鍾理更加得意了。這丫頭肯定是想替自己還錢,果然是弟弟的好女兒,宅心仁厚、寬和善良,他的好弟弟啊,是哪個沒天良的害死他?
鼻子酸酸的,這會兒他想起弟弟的好,還真有那麼兩分傷心,可也就兩分,再多的就沒了,下一刻,他算計起侄女,如果能傍上這棵搖錢樹,不愁花用的日子又回來了。欸,弟弟可真是替他留下一個好侄女吶。
鍾理想也不想,搶著回答,「自然是城裡最大的金日昌。」
金日昌賭坊的規矩是一進門就得換籌碼,而最小的籌碼是三十兩,荷包不夠的人還進不去。說起金日昌,他不自覺地抬高下巴,能進得了那裡的可全是貴人,直到現在他連那扇大門都還沒能摸上一把呢。
聞言,鍾凌心喜。
前幾天,無意間聽見客人閒話,說城裡原有的幾間賭坊都歇業了,因為金日昌實力堅強,環境優、賭法多,竟是把大客戶全數搶走,沒了大客戶,光靠那些只拿得出幾兩銀子的小賭客,怎撐得起場面、雇得來打手?
於是他們決定在過年後合資,開間大賭坊,同金日昌打對台,所以鍾理想賭,也只能往金日昌去,不過他身上哪來那麼多銀子,因此鍾凌猜測,今天這回事,才不是賭坊打手鬧上門,純粹是鍾理自導自演的勒索案。
而鍾理的答案,證實了她的猜測。
「二伯父確定是金日昌?不是別家?」鍾凌瞠大雙眼望他,好像不相信自家二伯父進得了那等富貴地方。
圍過來看鍾家二房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徐伍輝和賀澧也在裡面。
徐伍輝氣惱了兩道眉,對賀澧說:「阿芳竟敢出這個頭,忒大膽了。」
賀澧回望他一眼。從小一起長大,他難道不知道她的膽子有多大?膽子不大,她能進賭坊、能賣糖、能瞞著家中長輩買下鋪面?
不過,當鍾凌一再確定鍾理是在哪裡賭的時候,賀澧就明白她想做什麼了。
「我能不確定?城裡就那麼一家賭坊,除了那裡我還能去哪兒賭?」鍾理不耐煩地瞪了鍾凌一眼。一問再問,是看不起他有那個身價,進金日昌當幾次貴人嗎?有心幫忙,直接把銀子拿出來就好,何必囉囉唆唆嘮叨半天。
「如果是在金日昌賭,二伯父就不可能欠下那麼一大筆債務了,二伯父不知道嗎?金日昌是不叫客人簽借據的,而且若是客人身上的銀子全部輸光,出門時,還可以把自己買籌碼的單據送到櫃上,櫃上會奉送客人一成賭資,不會讓客人光著荷包出門。」
這是金日昌賭坊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捲走大量賭客的原因,可不光光是人家的客服做得好,這種貼心設計誰不想上門?
只是鍾凌不曉得這個貼心設計,是專門為喜歡貪小便宜的魏老太爺量身打造的。
「你、你怎麼知道?是胡說八道的吧!」鍾理怒道。
「二伯父忘記了?我在城裡賣糖,許多客人都提過這件事呢,我只是不懂,既然金日昌不教人簽借據,不曉得二伯父這張借據是從何而來?難不成是伙著旁人來訛詐自己的妻小?
如果真是這樣,二伯父就太失德了,身為男子不負起養家活口的責任已是過分,現在見妻小日子安穩,就打起自家人的主意,這算什麼道理?
「方纔我二伯母說的,大家都聽見了,二伯父偷走我家地契,氣死我祖父祖母已是不孝,如今又為銀子夥同外人買賣兒女,是謂不慈。二伯父,您摸摸良心說句實話,這些年來我爹是不是總顧念著兄弟情誼,您和二伯母到家裡借錢,從沒教你們空手而返?幾次家裡的米缸被你們掏空,爹娘無半句怨言,可我們這般對待,你卻在我爹過世後圖謀我家財產,設計謀害我娘,這樣的二伯父……
「各位爺爺、奶奶、叔叔、伯伯,不是阿芳心狠,這門狼虎般的親戚我們是萬萬不敢再認了,弟弟年幼、母親體弱,阿芳未及笄就得撐起一家子生計,身上要承擔的已經太多,無力再負擔一個狼子野心的二伯父,阿芳相信,即使在天上的爹爹知道此事也不會怪阿芳的。」
她一句句說得義憤填膺,她是打定主意利用這次徹底和二房切斷關係。
前世沒有這筆一千兩的意外之財,王氏的堂弟順利進到三房,透過王水木的手,逼迫得三房家破人亡,而鍾子薇看上徐伍輝,想盡辦法湊到他跟前。
後來不知道是怎麼讓鍾子薇上手的,徐伍輝在進京趕考前,先迎娶鍾子薇為妾。不過儘管是個侍妾,王氏和鍾理卻張揚地讓她以正妻之姿出嫁,大紅花轎、大紅嫁裳,前世的鍾子薇在成親前甚至還跑到家裡來,硬是搶走母親留給鍾子芳的遺物。
貧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貧窮背後生出非分心思,別說鍾理,就是王氏和鍾子薇都不是好相與之輩,能夠和他們疏遠是再好不過的事。
事實拆穿,被眾人指指點點,無地自容的鍾理心頭大怒,竟抓起粗漢手上的匕首朝鍾凌揮去——
徐伍輝發現他的小動作,眼明手快地衝上前,一把護住鍾凌,那刀子停不下來,刷地一下,竟在徐伍輝的手臂上劃上一刀。
注意力一直定在鍾凌身上的賀澧這才發現情況有變,一聲吆喝,和阿六兩人搶上來,幾個俐落招式,東打西踹、一陣混亂之後,鍾理和粗壯大漢們一個個被打倒在地。
賀澧懊悔自己的大意,差一點點小丫頭就要受傷了,怒目一掃,他揚聲道:「各位鄉親,鍾理夥同惡匪傷了徐秀才,請大家幫忙將他們捆起,送往衙門。」
秀才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平頭百姓持刀行兇,又是現行犯,能不抓進去吃牢飯?這下子鍾理可慘了。
不過這並不是出現在鍾凌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她的第一個念頭是:賀澧和阿六居然是身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哎呀,徐秀才見血了,這殺千刀的!」王氏揚起嗓子尖叫。
鍾子薇快步迎上前,拉起徐伍輝的手檢查傷勢,口氣柔得掐得出水,說道:「徐大哥,傷口不小呢,要不要先進屋裡上藥?」
「不必,我到賀家上藥。」他抽回自己的手,看也不多看鍾子薇一眼。
徐伍輝的態度冷漠,鍾子薇傷了心,一臉的泫然欲泣。她不懂怎會這樣,她都是學小嬸嬸的啊。
娘說:「男人就是吃盧氏那一套,裝可憐、扮柔弱,嬌喊個兩聲,男人的骨頭就會軟成一灘水,要不是這樣,你三叔那麼好的男人怎麼會讓她給勾了魂,把這個剋夫的娶進門?」
她學了也裝了,每次遇見徐大哥,她都努力扮演嬌嬌女,為什麼他視而不見?看著被他護在身後的阿芳,她恨得咬牙,一雙美目裡盛滿恨意。
眼看他們就要走了,鍾子薇不死心,上前再次扶起徐伍輝的手。「徐大哥,天這麼冷,賀公子家裡還有一段路呢,走到那裡傷口都要結凍了,不如先進我家屋裡,妹妹幫你上藥,很快就好的,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連妹妹兩個字都出口了!鍾凌直想翻白眼。前世她就是靠這一套爬上徐伍輝的床嗎?
徐伍輝不理她,握起鍾凌的手,說道:「我們走吧!」
見他拉著鍾凌走了,鍾子薇憤恨的眼光緊緊追著鍾凌的背影,而賀澧雙手橫胸地看著她,等她意識到轉過頭時,他那雙冷厲的目光,驚出她一身冷汗。
鍾凌乖乖地跟著徐伍輝走,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痛還是氣她亂出頭,他的表情非常不友善。
她討好地對他微笑,他視而不見,她輕喚兩聲「徐大哥」,他充耳不聞。
鍾凌不會撒嬌討饒,試過幾次無功而返後,她長歎一口氣,聳聳肩說:「我沒轍了,等徐大哥氣完,我們再討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