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澧看了兩人一眼,帶著鍾子靜走到門外,將屋子留給兩人。
徐伍輝走到她面前,握住她軟軟的小手,笑道:「阿芳,對不住,惹你傷心了。」
屁!她才不傷心,她只是……腦子裡面的「徐伍輝」餘毒尚未清理乾淨,給她一點時間調整心情,她就會做出最合宜的表現。
鍾凌轉身,再度背對他,她努力保持腦袋清晰,努力讓理智壓過感性,可是,一顆心怦怦亂跳,腦子裡恍惚不已,一時間,她分不清自己是鍾凌還是鍾子芳,她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靈異現象」。
她不喜歡徐伍輝的呀,於她,他就是個陌生人,怎麼會他心急,她就為他發慌?怎會他爽朗一笑,她的心就泡了蜜糖?
她比誰都清楚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集,怎麼他一靠近,她全身就不斷發熱,像是費洛蒙分泌過量,像是自己沒事掉進烘衣機裡轉個不停?
徐伍輝不允許她逃避,扳過她的身子,勾起她的下巴,他讓她與自己面對面。
才短短幾個月不見,她竟長得如此美麗,那雙眼睛裡有著過去沒有的清靈,那張小臉上掛起過去不曾有過的堅毅,她聰敏穎慧的模樣一下子攫住他的心。
他是喜歡她的,從她出生的時候就喜歡了,他沒見過那樣漂亮可愛的小女娃兒,一有時間,他就溜到鍾家陪她說話。人人都說她長大肯定會和鍾三嬸一樣漂亮,可他總覺得她會比鍾三嬸更美。
那年,鍾三叔對他說:「伍輝要好好唸書,我們家阿芳將來要嫁給大官的。」
鍾三叔一句話,讓他沒日沒夜地唸書,勤奮的態度讓爹娘臉上有光。
那年他考秀才,鍾三叔拎了一壺酒到他家裡來,與他父子二人對飲,鍾三叔對他說:「好孩子,三叔做不到的事,你得幫三叔做到,三叔指望你給阿芳爭個誥命。」
他應下了,心底卻明白,鍾三叔是極有才學的,只是時運不濟。
那天鐘三叔還說,等他中了進士,就把阿芳許給他,言猶在耳,誰知鍾三叔再也看不到這一切。
自從自己考上秀才,爹娘對鍾家這門親事就頗有微詞,暗地裡埋怨著,早知道自家兒子有造化,當年就不應該隨口允親。鍾三叔過世後,娘更是急忙否決這門口頭親事,可他不想啊,他想娶阿芳,他是真心喜歡她的。
「阿芳,你不要為我爹娘的態度傷心,你等我,等我考上進士、能作主了,我一定會想辦法娶你進門。」他的口氣有些迫切,這段時日她時時躲著他,竟是再見一面也難,好不容易見面,她卻是半句話都不肯對他說。
鍾凌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更沒想到自己的眼睛會發神經,掉下兩行淚水,她瘋了、傻了!
「我發誓,我心裡只有阿芳,我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你不要介意我爹娘,你只要相信我!」
徐伍輝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鍾凌感受到他的心臟狂亂地跳著,那是少年郎的真心意,無偽虛。
心暖也心軟了,她不喜歡身不由己的感覺,卻也無法推開這個情真意切的男人,微微的恍惚,她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第六章 白玉糖皇帝都愛吃(2)
她的糖被賀澧讚美了,鍾凌回到家,吃飽飯後立刻鑽進廚房,又多做上一、兩百顆牛軋糖,全部的糖分成二十五包,再切一些試吃糖,挑了個家裡最漂亮的盤子給裝上,隔天一大字就跟著鍾子文進城,佔到好地方,開始叫賣起來。
她給牛軋糖取個響亮的名字——白玉糖,還大言不慚誇口,說那是御廚流出來的秘方。
這年頭人人都想皇帝,卻又人人當不了皇帝,那麼坐不了龍椅,吃吃皇帝糖不為過吧!
反正天高皇帝遠,皇帝又被關在高高的紫禁城……
等等,對不起,她不曉得這年頭的皇帝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作紫禁城,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藉皇帝的名頭大賺一筆。
才開賣不多久,鍾凌就發現四堂哥很有行商天分。
照理說十幾顆糖賣五十文實在不像樣,饅頭都沒這麼貴,就算添上皇帝名頭,也不見得能賣出去,但鍾子文嘴巴甜,奶奶叫阿姨、阿姨叫大姐,不過是賣個糖,卻把人人誇成天仙美人,很明顯地沒節操,不過把節操和銀子放在天秤上,怎麼看都是銀子重了點。
於是在鍾子文的「教導」下,鍾凌豁出臉皮,扯起嗓子喊叫。
「這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大哥哥,買點白玉糖吧,這可是皇帝最愛的點心呢,您先試試,不買不打緊,只是大哥哥非得試試這味兒。」
「怎地,為啥非得試試?」
「大哥哥看起來雍容貴氣,咱們家的糖讓您嘗過,身價肯定得漲。」
面上話說得甜,她心底卻羞得沒味兒,這話,講得牙酸吶。
可,講是不講?當然得講!男人為什麼樂意在酒店裡砸錢?不就是想聽年輕貌美的小女生哥哥長、哥哥短的,聽她們一句句不真實的誇獎,好一掃在外頭被貶低的怨氣。
所以啊,買幾顆糖送兩句讚美,划得來。
果然,「雍容貴氣的大哥哥」被捧得很爽,豪邁地掏出一百文錢,買下兩包糖。
就這樣,兩個時辰糖就賣光了,一千兩百五十文錢入袋,鍾凌臉上樂得開出花,她心滿意足地數了一百文錢給四堂哥。
鍾子文接到錢,驚得說不出話,平日裡賣一捆柴也不過一、二十文錢,下午還得花時間上山砍柴呢,沒想到才一個早上就賺了這麼多。
不行,爹爹說過,和自家堂妹出門得幫著、護著、照顧著,怎能拿她的錢,他趕緊把錢還給堂妹。
「別給我錢,我也得賣柴火,不過是幫妹妹吆喝兩句,不值錢的。」
「誰說不值錢,如果沒有四哥哥,我還不敢這樣吆喝生意呢,幸好有四哥哥在,我才能把糖給賣光。」她把一百文錢硬塞進鍾子文手裡。
「可這……不好。」那些錢在手裡像會燙人似的,他侷促不安。
「四哥哥,你聽我說,今兒個不過是試賣,等賣熟了,我還想賣更多東西,往後兩個時辰賣不完,得花三、四個時辰,四哥哥總不能一路幫下去吧?你願意,大伯母還不肯呢。
「倘若你肯收下銀子,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讓四哥哥幫忙,況且四哥哥不愛農事喜歡做生意,若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還有銀子賺,豈不是好事一樁?」
「我回去後立刻把錢交給娘,以後我晚些回去,娘就不會說話了。」
「千萬別,四哥哥,銀子你先收著,別告訴大伯母,我怕大伯母也想做這門生意,我現在還沒站穩腳跟呢,如果大伯母也想做,我讓是不讓?」
鍾凌的話讓鍾子文紅了臉。他娘肯定是會搶這門生意的,前次要不是堂妹態度強硬,說不準現在他們全家人都搬進三叔家裡,雖是口口聲聲幫忙,可他瞭解自家的娘,她是貪圖三叔的屋子,藉著、藉著怕是不會還了。
「對不住。」鍾子文羞愧道。
「大伯母不過是處處替家裡著想,怨不得她,可我這門生意是想長長久久做下去的,四哥哥也曉得,我娘身子不好,成天窩在家裡做女紅,別說眼睛,連身子都要給熬壞了,所以我才害怕這時候有人插一腳。四哥哥……」她懇求地望向鍾子文。
他點頭道:「就依你說的,我誰都不講。」
解決了這邊,她急忙收拾好東西,家裡的糖和乾果都還有,便多買幾十張油紙,為著讓四哥哥能夠早點回到家,免得大伯母問東問西,她又雇了輛馬車趕回秀水村。
在馬車上,鍾凌盤算著,今天初試啼聲就賣得一兩多銀子,扣掉本錢,還能賺到七百多文,明天再做多一點,若是一個月能存個二、三十兩,也許不到一年就能說動母親到城裡租間鋪子。
她歎氣,希望一切順利。
撩開車簾,望向田里的農天,再過些日子田里的作物就要收成了,到時大伯父肯定會問問明年種稻的事,賣地的事自然瞞不住,那個時候再提僱用四哥哥的事吧,大房如此肯定是能夠籠絡住了,至於二房……
鍾凌苦笑,誰說未卜先知是好事,知道未來如何,就會時刻掛心,防這、防那,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這種日子真辛苦。
鍾子文也拉開他那邊的車窗簾子往外探去,兜裡那一百文錢熱呼呼的,烘得他的心也跟著發熱,長這麼大,身上還沒有過這麼多錢呢,就是過年娘也頂多給個十幾二十文壓歲錢。
娘老說:「銀子攢著,將來好給你們兄弟娶媳婦。」
二哥不依,氣娘吝嗇,說村裡的好姑娘知道有這麼一個吝嗇婆婆,誰還敢嫁進來?
他知道,二哥看上馬小花,馬小花愛吃又愛漂亮,和二哥進一趟城,就把他借給二哥的五十文錢全給花光,錢花完了還想買東西,可二哥拿不出錢,面子下不來,只能回家對娘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