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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季巧

  他心知肚明,虧欠的何止一人?

  但他只是個男人,一個擁有眾多妻妾的男人,他沒辦法一視同仁,更不可能對任何一個女人公平,這對所有人而言,包括他,都是太奢求的妄想。

  二哥,好不容易保住了容妃就該謝神靈佑了,聽我的,別殺戮太甚,就當是為你們那個不幸的孩兒積德,懷恨解決不了問題,我不想看著你重蹈覆轍。

  本來聽不進去的諫言,如今,總算烙進了他的心坎。

  要把對淳頤的忿懟延續至淳臨身上嗎?埋恨自己的親骨肉,他並不快樂,這些年來,他恨著,也累著,已經筋疲力竭。

  閉起眼,他隱起所有的疲憊,最終選擇了聽從四弟瑞親王之言。

  「待宗人府查明了一切,你就帶著你的額娘滾出去!」冰冷的嗓調依舊無情,但赦免的意思,再清晰也不過了。

  「叩謝皇阿瑪!叩謝皇阿瑪!」連忙磕頭,她臉上一陣悲歡交錯,喜悅的淚滑進嘴裡,她嘗透苦澀,心仍痛著無法雪冤,但只要額娘活著就好。

  他一逕沈默著,隨她猛磕著頭,祺申看不下去,馬上起來擁住了她,不斷在她耳邊溫言撫慰,面前的鶼鰈情深刺痛了他的眼,黯下眸,他默然轉身離開。

  ☆☆☆☆☆☆☆☆☆☆  ☆☆☆☆☆☆☆☆☆☆

  再次進入宗人府,這回,他們多了瑞親王的幫忙。

  一直守在暗房苦等消息的玉如,看見淳臨來了,乾癟的唇馬上煥出欣喜的笑。

  「我可以回延禧宮了?」等了三天,她知道女兒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看著她眸中殷切的期盼,淳臨嚥下梗在喉間的苦水,勉強擠出安撫的笑。「額娘,咱們不回延禧宮了,再過幾天,我會帶你出去,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

  「你說什麼?」驀然推開了她,玉如愕然不已。「你再說一遍。」

  暗自深呼口氣,淳臨望進她驚愕的眼底,水眸泛現惻隱的淚光。「額娘,延禧宮……咱們是回不去了……」縱有萬般不忍,也不得不吐出實情。

  回不去?怎麼會?那是她二十二歲的生辰禮物,那是皇上對她百般寵愛的繾蜷依據,那是她將終老瞑目之地……回不去了?回下去了嗎?

  玉如怔住,繼而臉一白,顫顫巍巍地倒了下去。「他不信我……還是不信我……」啞聲低喃,她面如死灰,更形枯槁的雙目只剩一片絕望。

  「額娘,今後我會照顧你、愛護你,你再也不必受這種苦……」抱緊額娘孱贏的身子,她咬牙立下承諾,發誓下讓她再受半點委屈,她會讓額娘活得比從前更好。

  然而,女兒滿滿的關愛卻無力撫平她淌血的創口,她只是失神地流淚,蒼白的唇辦不住輕喃:「他不要我了……」來得兇猛而殘酷的認知,徹底擊潰了她僅存的意志,她目光空洞,渾身虛軟,意識混沌,只知自己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別為那個不愛你的男人心痛,別為那個無情的男人傷心,不值,千萬個不值!

  好想用力搖醒額娘,好想把心底的憤恨吼叫出來,但當額娘的低泣漸漸轉化成嘶啞乾澀的嚎哭,淳臨卻只能抱牢額娘的心碎,與額娘一同垂淚。

  「額娘,你還有我……我不會丟棄你的,永不……」

  聽不進女兒那摻滿疼惜的許諾,玉如只是搖首悲泣,不斷想著皇上的模樣,思念他曾說過的話,不願相信這個讓自己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會這麼狠心絕情……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返回延禧宮繼續做他的女人,他把她眨為庶民,那跟賜她死罪有何差別?他拋棄她,就等同把她趕上絕路了呀!

  不……她不要受那樣的折磨,她絕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臨兒,咱們得離開了。」

  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轉頭對祺申略一頷首,舉手擦乾淚,她放開了懷裡羸弱的身軀。  「額娘,再熬幾天就可以出去了。」撫著面前這張憔悴的容顏,她纖潔的指頭小心拭去額娘滿臉狼藉的淚痕。「快過年了,今兒個都十五了,楓依早就準備好了陷火,你不知道,外頭焰火的花樣可多了……到時候,咱們一起燃放好不?」

  美好的憧憬,歡騰的時節……玉如的心,瞬間絞成了一團。

  她還能和女兒一起過年嗎?心殘缺了,許多事已不再圓滿了,她還能團圓嗎?

  「我得走了,額娘要答應我,三餐得吃飽,別虧待自己,知道嗎?」

  得不到額娘的回應,只見她失去焦點的視線落在渺茫遠方,淳臨揪著心,將她扶往床榻,並取來棉被圍住她單薄的身子,又抱了她好一會兒,方肯起身離去。

  開啟房門的咿呀響聲教玉如猛然回首,看著淳臨的背影越走越遠,看著她就要消失眼前,她的心徒地一震——

  「臨兒……臨兒!」如夢初醒地,她扯嗓高喊,跌跌撞撞地奔至女兒身前,她一把擁住了她,用她這輩子不曾有過的力道,使勁地、急切地摟緊愛女。

  淳臨一陣訝異,直至傳來她身上慌亂的顫慄,她心一擰,本能地回摟比自己更瘦弱的腰肢。「額娘別怕,臨兒很快就會回來接你,很快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你要等我,咱們還得準備過年呢。」

  她的話,緩和不了玉如的情緒,反倒讓她更為激動,像是害怕失去女兒似的,她擁抱的力勁毫不放鬆,益發緊擁的當下,承載太多淒苦的淚水,驟然決堤。

  傾聽肩上號哭著的聲音,淳臨竭力承擔額娘所有的悲傷哀苦,頃刻之間,感覺自己的心,似也跟著進裂了開來。

  「額娘不要哭、不要哭……」嗚咽著請求額娘的堅強,淳臨心如刀割,凌遲一樣的灼痛滲進她每寸骨髓,痛得幾能教人昏厥過去,但她沒有軟弱的權利,做女兒的無法倒下,只怕脆弱的額娘也會跟著崩潰。

  抱住了她的人,卻抱不住她被絕望噬蝕的靈魂,擁抱過最後的溫暖,玉如在冰冷的暗房中靜待黑暗再次占蝕目眶,漸漸地,她發現自己不那麼傷心了。

  霎時覺悟,一切無關信任,也不牽涉情愛,她不過是那攀高結貴的阿瑪送他的禮物罷了……都幾乎忘了,自己也曾被遺忘過、也曾這麼孤單過、也曾在黑夜裡茫然虛度過青春,困陷於漆黑的恐懼,被寂寞纏襲的滋味……她已經太熱悉。

  哭著,也笑著,斷了希冀,未了塵緣,她窮盡血淚,對命運作出最後的反抗和報復……

  第十章 崩斷

  「額娘,臨兒給你抱抱,你不要不開心,皇阿瑪不陪你,臨兒陪你嘛。」

  「臨兒乖,可是再怎麼樣,你以後都得嫁人,不可能黏額娘黏一翠予……」

  「我不嫁了嘛,人家最喜歡額娘了,臨兒嫁你好不好?」

  「小傻瓜。」

  「我才不傻哩,皇阿瑪會做的,臨兒也會做,我可以把做好的刺繡拿去賣,也可以把寫好的書畫拿去賣,咱們不靠皇阿瑪的例銀也能過活呀。」

  「你……你打哪兒學來的?」

  「書上都有寫呀,原來很多東西都可以拿去換銀子的喔。」

  「臨兒,聽著,你學來的本領並非用於買賣上,才七歲的小人兒就滿嘴銅臭,額娘聽了會傷心、會生氣,你希望我這麼難過?」

  「呀……額娘別生氣,臨兒不敢了……」

  「真的乖,就把本領學好,讓皇阿瑪開懷了,額娘也會跟著開心。」

  「嗯嗯嗯!我合。好好用功的。」

  「臨兒好乖,你最懂事了,額娘親親喔。」

  「哈……臨兒也要親額娘,額娘也要乖乖的喔。」

  「我睡多久了?」悠悠張目,淳臨側臥過來,慵懶地看著守在炕床邊的男人,只記得自己見過額娘後,便在回程的轎子上合眼歇下了。

  「快一個時辰了。」為她拉好絲被,祺申撥開她額前垂落的青絲,目光溫柔而專注地瞅視她白皙的面容,連著三天的不眠擔憂深深折騰著她,也把他的每寸心緒繃得死緊,即使已然鬆懈肩上重擔,他心間仍為她隱隱泛著灼痛。

  「我作夢了。」

  「什麼夢?」他淺笑著,眸中儘是寵溺。

  「小時候的夢。」她微笑起來,卻掩不住眉眼問疲憊的苦澀。「我向額娘討抱抱、撒著嬌,她就把我抱起來,還親了親我,那時候……真快樂。」

  「你的模樣一定很可愛。」輕撫她的腮幫子,他俯首,深邃的眸看進她淚濕的水眸。「沒事的,再難熬的都過去了。」

  不由自主往他寬厚的大掌挨過去,她眷戀他掌心的溫暖。「申哥哥,對不起……」閉起眼,她歎息著逸出心中歉疚,下一瞬,即被他吻住了唇瓣。

  他的吻,帶著憐惜的撫慰,止住了她唇間囁嚅的歉意,也按住了她心底連綿的不安。

  「說什麼抱歉?」他橫抱起她的纖腰,將她納進懷裡。「都是我該做的事。」跟他客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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