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當真不願再休養個幾日?」再一次問道,以確定他真的不會跟自己搶床睡。
「姑娘好意,在下心領。」
「好吧,那今夜你就自己找個地方窩吧,本來廚房還在的話,我是很建議你睡那兒,不過三天前燒了,如今只剩一堆黑炭,我也沒轍了。」
「姑娘不用在意,在下自會有辦法。」
「你有辦法是最好的了。」擺擺手,順道打了個呵欠。
呵……好困!山中生活能遇上的人不多,不過這會兒這個姓歐什麼來著的男人卻是她見過最無趣的一個人。雖不是多麼沉默寡言,可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儘是單調乏味的內容,害她一直很提不起勁。
曾聽爺爺說過,山下的有錢人家全是這樣說話,而且完全依照門戶來婚配。
她真無法想像一對新婚男女關在家裡賞月會有什麼對話?該不會就是「夫君,你瞧,月亮好圓呢!」、「娘子,我瞧見了,月亮真的很圓呢!」這般冷到北方去的對話吧?
啪啪!一連擊死兩隻臭蚊,彌多安無聊至極,便打量趄眼前的男子。
月下,他面皎如玉,清俊過人,一身玉樹臨風的丰采顯得脫俗。
風來,他的黑髮跟著飄,底下白袍也跟著蕩,很有神仙高雅脫俗的味道……高雅脫俗的鬼啦!
沒道理她在這裡被蚊子叮得死去活來,他卻還能這般瀟灑優雅?真是活見鬼了!
究竟是他太會裝,還是事先偷搽了什麼防蚊的藥膏?彌多安搔著臉和頸子,不著痕跡的拉近彼此的距離。
「歐……公子你氣質可真好,被蚊子叮來叮去還能面不改色。」一頓,壓低聲嗓,忍不住暗罵道:「娘的!你們這群蚊子到底是餓了多久,這樣攻我?!沒看到我旁邊還有個男人人高馬大肉更多嗎?去去去!」
「在下歐陽飛溟。」垂眸,笑看著那很努力、很不著痕跡將一群餓蚊嫁禍給他的少女,再次報上姓名。
沒料到自己的缺點再度被人戳破,彌多安一惱,不開心道:「我當然曉得公子姓歐陽,我只是認為老是歐陽公子的喚來喚去很麻煩,所以才想簡化成『公子』,那個歐字只是來不及收口,你別老是以為我是忘了你的姓,我的記性才沒這麼差!」
「姑娘說的是。」嘴邊的笑意更深,垂首,看著眼前記性不太好的姑娘。
小小的臉蛋似出水芙蓉,堪稱妍資艷質,不說話時,一雙鳳眼盈靈柔媚,丰姿綽約,然而一開口……如果他沒聽錯,適才那句與娘親有關的粗話,該是打她口裡跑出來的吧?
「該死的蚊子!連叮了我三夜還不夠,現在還來?上輩子和我有仇是不是?」煩躁的搔了幾處被叮癢的部位,心火一燃,衝到房裡拿了兩瓶藥,其中一瓶為藥膏,抹在身上防蚊,另一瓶是藥粉,灑在稻草上,點火放煙,熏死一群餓蚊。
「姑娘其實不用如此受苦,儘管回房歇息吧。」他靜默看著她灑藥粉的俐落動作。
「沒關係,我忍它們很久了,稍早正好研究出這兩瓶好玩意……」一頓,特別補充:「是我爺爺研究的,正好讓我用來報復這群死蚊子!」
略帶著樹液味道的灰煙裊裊四處飄散,彌多安好不得意的勾起嘴角。「來啊,來叮我啊!怎麼不發威了?嗡嗡叫很得意嘛,這下怎麼不出聲了?哼哼!」
看著那站在灰煙之中又哼又叫的窈窕身影,歐陽飛溟雖是微愣,嘴邊卻有了淡淡的笑意。
明明是個絕色,個性卻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不會輕易任人欺負……既然如此,那麼他也就不用對她顧忌太多。
垂眸,神色轉為深沉,自腰間取出一把銀製的短笛就口,朝西方的山頭吹了幾個音。
「這是什麼笛子?怎麼聲音聽起來像夜梟聲?」彌多安熏了一身怪味,卻眉閒眼笑。少了蚊子,世間多美好。
他放下銀笛,望向她身後龐大的煙霧。「這是歐陽家特殊的傳訊法。」
「哦。」垂眸,揮掉袖上的灰渣,水靈靈的眸仁滴溜溜的轉了個圈。「你要走了?」
「如果順利的話。」他不隱瞞心中的離去之意,卻擔心西方的山頭上沒有自己的人,否則就要拖至明日才能下山。
思及此,山腳忽然傳來相仿的夜梟聲。歐陽飛溟聽聲辨位,拿起銀笛對著西南方的山腳下又吹了幾個音,不多久,高高低低彷彿有五、六隻夜梟的叫聲全傳到了山頂。
「你們歐陽家養的夜梟可真多,就是不知道眼睛利不利?我爺爺在許多地方設下了極為隱密的陷阱,要是那群可愛的小夜梟一下小心……呵呵,那山裡的狼兒就有福了。」
彌多安繼續揮著袖口上纏人的灰渣,對於他即將離去的事情沒多大反應,倒是對於有人可能會誤碰陷阱感到很期待。
「姑娘放心,他們全是一等一的好手,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哦,那麼說來,你就是九等九的好手嘍?」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了個圈,捉弄似地說:「因為你非但身受重傷還中了毒,要不是我……爺爺,恐怕你早就魂恨歸西了呢!」粉唇微張,銀鈴似的笑聲立即在風中迴盪,清脆悅耳。
很明顯的,這是嘲笑。
然而,歐陽飛溟的眼神卻無法離開那彎彎靈媚的鳳眼、燦燦似星的眸光以及盈盈生輝的芙蓉瞼,如此的柔媚靈氣,確實人間少有,很容易迷惑人的心智……
心緒陡然一頓,歐陽飛溟趕緊調開視線,繼續賞月。
「不過想起來,你那蜂窩似的後背可真是迷人又有趣,真希望你家的小夜梟們眼睛瞎一點,也能變得跟你一樣迷人有趣,那我就不會這麼無聊了。」
所謂「迷人有趣」就是指傷痕纍纍。山中人少,老是醫猴、醫狗多無趣,真希望能多點人體讓她研究研究。
歐陽飛溟突然開口:「彌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姑娘可否將『血棠』的解毒方法告知在下?」
「什麼『血棠』?」還沒六分飽就被爺爺趕出來監督他,肚子好餓啊,爺爺應該不會獨吞掉那桌飯菜吧?她心緒飄散,沒將耳邊的話聽清楚。
黑眸鎖住嬌顏,不放過上頭絲毫變化。「不瞞姑娘,如今寧生門肆虐江湖,武林受血棠荼毒甚深,正是水深火熱,幸而姑娘天資聰穎,調配出血棠的解方,因此在下想……」
「得了得了!」她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找了塊大石頭,爬了上去。「我想你是誤會了,救你的是我爺爺,不是我。」
歐陽飛溟表情不變,有條不紊的淡淡分析:「醫者,必有藥味染身,身邊瓶瓶罐罐也是當然,然而姑娘有藥味,彌老先生無;姑娘房裡有許多藥罐,彌老先生無。」我身上的傷勢你最清楚,彌者先生無……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太悲情了,不說也罷。
「哇!觀察得這麼仔細,你幹什麼行業的?」沒有被戳破的心虛,反而驚喜的瞠大雙眼。
其實若不是爺爺脅迫,她根本就不想演戲,如今被識破了正好,她也落得輕
那有什麼難的?待會兒她會直接開口要,若他身上沒帶,大不了就討了他的玉珮,反正聽爺爺的語氣,那塊玉珮似乎挺值錢的。
「商。」交淺言深,他大略帶過。
「原來是個奸商!」說得很順口,非常理所當然。
奸字挺刺耳的。「在下行商向來公平正道,從不使下流手段。」
「可俗話說無奸不成商,要是不奸詐,怎麼做生意賺大錢?所以你就承認吧,其實你很奸詐對不對?」擠眉弄眼。
「……」絕對不對!還有,他們爺孫倆住在山谷裡是正確的,否則下了山肯定人人喊打。
「不過話說回來,能發現我才是懂得醫術的那一個,你也不簡單哪歐公子,我還想說你看我的時候目光老是斜一邊,是不是眼睛有問題呢?沒想到眼力倒是很不錯。」
「彌姑娘,在下歐陽飛溟。」天地可鑒,他娘和歐家絕對沒發生過任何不當的關係。
有沒有必要一直糾正她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難麼?擺明不給她面子!彌多安有點想變臉了。
「歐陽公子,我再說一次。」笑容燦爛,但是眼神很恐怖。「我的記性一點也不差,只是總來不及把那個『歐』字收回口,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再誤會我了。」
真是咬牙切齒的語氣,他幾乎都聽得到磨牙的聲音了呢!
垂眸,暖潤唇角微微揚起。「原來如此。」
「還有,不是我在自誇,當今藥材我是如數家珍,藥理醫書我也背了好幾十本,十四經脈、三百六十一穴我都能倒背如流!除此之外,製毒解毒更是難不倒我……因為,這些全是我有興趣的東西。至於山頂的阿貓叫什麼名字,山腳下的阿狗又叫什麼名字,我就沒興趣記得了,我這麼說你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