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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陳毓華

  「小老兒家貧,對於公子的義舉無以回報,公子若不嫌棄我這地兒空曠破舊,儘管住下不要緊,就當自己家裡隨意。」

  「這就打擾了。」這喬老爹和目不識丁的鄉下人有別,他言談進退有據,只是人病了怎麼不請大夫來看呢?

  一想到喬家的情況,手頭肯定是不寬裕,加上喬童這一傷,許是雪上加霜了。

  喬老爹一陣劇咳後,疲憊之色盡現,告罪後讓喬梓扶著回屋裡歇息去了。

  「我爹自從事業一蹶不振,資財又被信任的友人卷光後,心情憂鬱,脾氣越發變得古怪,於兄弟莫怪。」喬童真心誠意的替父親致歉。

  往年四月都是父親最意氣風發的時節,這些年卻是只要近了這日子脾氣就更加不好,病情更加嚴重,花了許多銀子請大夫來,每個說詞都差不離,就是愁思憂結,心病還需心藥醫,藥物只能稍微紓解,沒辦法根治。

  年復一年,就變成沉痾難起了。

  「人生遭變,總是需要時間調適的,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什麼都會變好的。」心事這種事情除了自身想開以外,別無他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說來她也糾結著自己的情事不能自已,又有什麼資格干涉別人的心事?

  「我爹的心結……一言難盡。」喬童瞥了眼喬老爹的屋子,長長歎了口氣。

  都怪他太不經心了,一心撲在科舉讀書上面,只想為家族增光,兩耳不聞窗外事,父親也從不向他們說道花田事,生意上更是絕少提及,他更不知道那幾年父親在花賽中遭人構陷慘敗,花田遭蟲害,要不就是種不出可以參賽的牡丹花。

  父親到處奔走無果,還耗費許多錢財銀兩,這些年因為憂思和挫折,有天夜裡居然一把火把花田燒了。

  身為子女的他才知曉了事情多嚴重,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幾十畝的牡丹花田可是父親的性命,他居然狠得下心一把火給燒了個乾淨,可見灰心喪志到了什麼地步。

  妹妹養在深閨,只知風花雪月琴棋書畫,他除了讀書,身無一技之長,以前覺得自家錢財來得容易,但是父親一倒下,還欠下許多負債,他到處奔走無門,才恍然大悟沒有誰家的銀子是大風吹來的。

  錢是好東西,世人都說銅臭不堪,可世人又有多少人能不看重金錢,靠傲骨和自尊活下去?

  他可以不吃不喝的活下去,但他有父親要奉養,妹妹要照顧。

  這些說來說去都是家事,能向誰說去?難得於露白這一問,他就像開了閘的洩洪口,將喬家這些年來的冷熱說了個遍。

  儘管於露白只是聆聽,連句勸慰的話也沒有,喬童卻覺得能吐盡胸中壘塊,心頭鬆快不少。

  四菜一湯,蔬菜是野菜曬乾後做成的菜乾和泡菜,沒半點油星,一盤水煮肉是唯一葷腥。

  喬梓盛了一碗飯菜送進喬老爹的屋子,回來後他們三人圍桌而坐。

  於露白不是嫌棄菜色不好,而是喬梓煮的東西實在……實在……難以入口,於露白覺得就算自己蒙著眼睛,肯定煮得比她好吃。

  喬童倒是吃得一臉麻木。

  於露白不動聲色,「喬姑娘,在下可否借一下貴府廚灶?」

  雖然不知道她要借廚房有何用意,喬梓還是很爽快的點頭。「於大哥儘管用去。」

  「失禮了。」

  於露白掀袍起身走進喬家廚房,見木頭的几案上晾著幾根蔥、蒜和姜,她握刀把幾樣切細碎,用小碗裝了,再舀一匙醃醬、一匙醬油,加上腐乳,全數拌在一起,端了出來。

  喬家兄妹見那一碟調味料,「這是?」

  「肉菜只要沾點這個佐料,會比較適口。」於露白以身示範夾了一筷子的波稜菜沾醬就口,接著扒飯,一氣呵成。

  那佐料雖然簡單卻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喬家兄妹也學著沾了調味再往嘴裡放,蒜辣醋酸肉美,令人胃口大開。

  「想不到於兄弟對吃也有研究。」喬童說道。

  「我一向不講究吃。」而所謂的不講究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食物得能入口,要是讓人吃都吃不下去,就得另闢蹊徑了。

  也就是說,表面上她什麼都能下嚥,但實際上,她異常挑嘴,戰場上吃大鍋飯是為了維生,可遠離沙場,要能讓她發自內心的讚一聲好吃的廚子,至今還未遇見。

  為了自己的五臟廟,她只好自己動手,當然,這還是要有前提——她有想下廚的慾望。

  第三章  上喬家作客(2)

  「我知道我的廚藝實在不怎麼樣。」喬梓紅著臉,倒是很坦率的承認,以前家境富裕時,父親連廚房都不讓她進的,然而家裡如今別說請個廚娘照料家人的三餐,連吃飯都有問題了,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子,她不下廚,難道要為生計忙活得焦頭爛額的哥哥煮給她吃?

  於露白也沒意思要指點她,她只是過客,沒必要融入太深,廚藝這項本事日積月累,再難吃也吃不死人的——  先決條件是她不用吃這人做的菜。

  喬梓見於露白專心扒著碗裡的飯粒,細心的給兄長夾了肉。

  於露白看這對兄妹的互動,你替我夾塊肉,我替你添碗湯,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說起來她自家幾個兄長對她也不差,大哥只要下衙總會給她帶點同僚送的新奇小物事,二哥除了經常送的筆墨紙硯,徽墨、歙硯、湖筆,多得可以開書肆了,不過偶爾也會換成時新的衣料,小哥送的東西就更廣泛了,大自西洋掛鐘,小至帶鏈的懷表、洋傘,林林總總,多不勝數。

  不過,聽說懷表不是男人隨身攜帶的物事嗎?於露行啊於露行,你到底把你妹妹當作什麼了?

  她在阿柴虜身負重傷時,聞風趕到營地,安排她回家的也是那些哥哥們。

  這麼多哥哥裡要說她比較喜歡誰?手指長短都是手指,哪還挑揀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但是性情與她投契些的,除了二房的朗哥哥,就是小哥於露行了。

  鄉下人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那一套,閒談中於露白才知道喬梓除了負責一家三口的家務,還接了城中許員外家的活計,幫忙洗一些衣服,掙點辛苦錢幫忙家計。

  於露白瞄了一眼,那十指粗糙得可以,哪裡還有喬童口中大家閨秀的纖細秀雅,那個躲在深閨,因為世俗對女子的要求而凡事退讓,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只知風花雪月,只知順從的少女,因為家變歷練成了不折的垂柳。

  要於露白來說,堅韌說什麼也比柔弱好,她不是鼓勵女子要百折不摧,太過剛硬易傷,但是柔弱隨便人家搓揉也不對,水可深可淺可濁可清、能屈能伸能容忍才是中庸之道。

  只是要做到這種地步,天下間又有幾人?

  用過飯,喬梓收拾好桌面,對著於露白說:「於大哥晚上就跟我大哥睡吧。」

  於露白頓時一僵,「我睡相難看,喬兄又帶傷,要是因為我的睡相不佳使他傷勢有什麼差池,反倒是我的罪過,若是可以,隨便給我一間房,只要幾張長板凳湊合著也行。」

  這麼大的宅子,就算再破爛也有間能住人的屋子吧?

  她很後悔輕率的答應來喬家住。

  喬童的臨時起意,她的輕率答應,就變成了現在騎虎難下的局面。

  「西廂還有間客房,只是太久不曾住人有霉味,要請於大哥多包涵,我現下就去把它整理出來。」喬梓看於露白一臉不願意的樣子,繼而想到有許多人家的男子都是自己一間房的,於大哥肯定是不習慣和人一起睡。

  「有勞姑娘了。」

  她決定明早起來就離開,她不喜歡給人添麻煩,如今麻煩已經造成,只能盡快結束。

  看著洗刷乾淨的舊被褥和蓆子,經過極力打掃依舊帶著霉味的房間,於露白忍住感官的不適,早早睡下了。

  她的體質堅強,不管戰地壕溝還是家裡的架子床她都睡得好,忍過最初的不舒服後總算在極度的疲倦下睡到天亮。

  只是沒想到,天亮之後房間看起來越發慘不忍睹,這是間屋齡很老的房子,處處是裸露的土塊和麥稈子混合糯米汁填補的痕跡,龜裂到處可見,最長的一條幾乎縱貫整個牆面,要是遇到連日驟雨,這間房肯定很容易完蛋。

  她連呼吸都放輕的起了身,就聽見喬梓的喊聲——

  「於大哥,我把洗臉水、巾子和皂角放在門外。」

  「謝謝喬姑娘。」

  喬梓放下木盆子,腳步匆匆地走了。

  於露白就著木盆子裡清澈的水洗了臉,殘留的瞌睡蟲一掃而盡,擦拭的同時卻隱約聽見不斷的爭執和虛軟無力的解釋聲響傳進耳朵。

  這是怎麼回事?一大清早的誰上門呢?而且聲音一回比一回高,還真是「有禮貌」!

  「牛叔,你這是強人所難,多通融兩天吧,我哥可是在工地受的傷,於公於私又沒有做錯什麼,您說讓今天就上工,換作受傷的人是你,你能嗎?」是喬梓在據理力爭,小臉因為氣憤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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