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對韓觀惡的不滿和忿懟,全記在韓家人頭上,這行為有種專有名詞叫「遷怒」。
在上官星兒心中,她早認定既然已有婚約在身,那麼韓家長子必定是前世的宿世良緣,只有他才是真命天子,其他串場的張三李四是閒雜人等,都該滾遠點。
而她自作聰明地認為月老要她來這一世的原因,就是要掃除前世身邊的障礙物,讓她順順利利地完成今生姻緣,不讓「惡人」破壞。
所以她最想斬草除根的對象便是韓三少爺,最好讓他永不超生。
「古怪了,你似乎對我頗有意見,我曾經拋棄過你嗎?」
「二少爺,腳長的人不要站在腿短的人身邊,那會讓腿短的人看起來腿更短。」
「啊!是繞口令,我也會,山前有個陳粗腿,山後有個陳腿粗,兩人山前來比腿,不知是陳粗腿腿粗,還是陳腿粗腿粗。」怎樣,不賴吧!
白癡,誰跟你比繞口令。「星露姊,你上台表演的時間快到了。」
「哎!還真的有點遲了,我得趕緊上妝,二少,待會可別給我溜了,下台之後我要你陪我。」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露臉。
「好,陪你,小露露一句話比天塌下來還重要,我全依了你。」唉!太有女人緣也是件痛苦的事,叫人淚盈滿眶。
「油嘴滑舌。」恬不知恥。
輕飄飄地落下一句,為之失笑的韓習雨睇凝忙碌的背影。
這個叫星兒的女孩挺可愛的,居然不被他的外表所惑,還一副不屑與之為伍的模樣,彷彿他是令人厭惡的蛇蟲,倒是勾起他的興趣。
如果她的頭髮再長些,及肩,也別有一番風情,倏地,他眼一瞇,毫無預警地上前一扯,似在證實什麼地率性而為,不給人逃開的機會。
「哎呀!你幹什麼,想拉下我的頭皮呀!」噢!該死的韓家人。
抱著後腦勺大叫的上官星兒往後一跳,用著防備和戒慎的忿恨眼光用力一瞪。
「真的?!」看著自己的手,他又懷疑自己想錯了。
「什麼真的、假的,你先是差點毀了我線條優美的鼻頭,然後又傷害我烏黑如墨的秀髮,下一刻是不是想毀我容?」她要離他一萬八千里遠,免得再度受害。
「線條優美的……」他差點笑出聲,忍俊不已的望向她紅通通的鼻子。
「別否認,你們姓韓的都不是好人……不對,只有一個好人,其他人壞得沒心沒肺、與蛆同輩。」唯一的例外是前世未來的老公。
「沒那麼慘吧!我長得應該還算順眼。」他很想問她,「一個」好人指的是誰。
「滾開啦!你站在這邊星露姊怎麼上台?」
被她大聲一吼,摸摸鼻子的韓習雨識相的退到一旁,做出讓路的動作,讓頭戴羽冠,身著華麗舞台裝的阮星露順利上台。
掌聲一起,他回過頭想再調侃無禮的小助理,卻見她抱著一堆換下的衣服住道具間走去,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聽見台上傳來的歌聲,他頭一低走向台前,找了一處較隱密的角落,靜靜地觀賞一場賣力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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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不是三哥嗎?他怎麼也來聽歌。」
順著母親的請托,百忙之中的韓習風抽空帶幼妹出門見識場面,順便一圓她的心願,聽她最喜愛的歌手阮星露唱歌。
再過幾天就滿二十歲的韓習月有張甜甜的笑臉,眉兒彎彎似柳條,皮膚很白,像早春的細雪,細緻得彷彿輕輕一碰就化了。
雖是富家千金卻無驕縱之氣,體態修長偏瘦,星眸迷離看似嬌憨,不像其母反而有幾分書卷味,乍看之下和韓家二夫人有著相同的寧和氣質。
初入五光十色的夜上海,她的神情是既緊張又羞怯,還帶著幾許好奇的興奮,緊靠其兄身側,不時地打量霓虹閃爍的昏黃環境。
誤入叢林的家兔,便是對她最好的形容詞。
當她用探索的心情觀看舞台前成雙成對、翩翮起舞的男男女女時,不意瞟到一道熟悉的頑長身影,迫不及待地拉著長兄的手住人群中擠去。
她想都是一家人嘛,自然要在一起才對,卻渾然不知兄弟間的角力正悄然浮上檯面,形成對峙。
「韓觀惡,你偷跑,拋下你最愛的我。」一時興起的韓習月頑皮的一喊,故意捉弄自己的哥哥。
背後突遭人一拍、聽到自己名字的韓觀惡徐緩地回過頭,表情冷戾得駭人,像是不高興受到惡意的騷擾,閒人莫近。
但視線一觸及愕然驚嚇的嬌顏,溫和的笑如遇光的晨霧,為之漾開。
只不過在看到她身後的男子時,笑意變淡了,少了一絲溫度。
「我最愛的小公主怎麼來了?夜深了不睡覺,小心夢神會抓走你。」
「咯……你不要老是說故事騙我,我長大了,你哄不了我。」她咯咯地笑著,好不開心。
「好了,老三,別再逗她,夜上海的台柱阮星露快登台獻唱了,你讓她把心思轉回舞台上。」讓他的耳朵清靜清靜。
「大哥都開口了,我哪敢再多嘴呢!小丫頭要開眼界了。」他半謔半歎的瞟向拉起的幕,笑臉隨著燈光而轉暗淡。
音樂聲伴隨著舞群先出場,在煙霧瀰漫之中,光芒四射的阮星露由一名俊秀的男舞者牽著走向舞台中央,一陣雪花飄飄由天而落。
清亮的歌聲頓時縈繞四周,回音處處餘韻動人,柔美的嗓音如訴如泣地唱出夜上海的繁華,也讓聽歌的人為之癡迷。
頭一次聽到大明星開唱的韓習月根本靜不下來,膽怯的神色全都不見了,適應良好的融人熱鬧滾滾的氣氛之中,跟著又唱又哼的搖擺身體。
「爸說你近期打算去重慶?」韓習風漫不經心的問道,眼神異常凌厲的盯視。
「考慮當中,但不一定成行。」他有諸多考量必須顧及。
「為什麼?」
他笑著一飲手中的酒。「咱們的政府在重慶呀!而我是個傑出的外交官。」
只有走國際路線才有他發展的空間。
「聽說日本人很器重你,想你為他們做事。」現在上海是日本人的佔領區,和他們合作有利無弊。
「是談過這碼事,可是我擅長的是國與國的溝通,要我行軍打仗可不行,我怕死。」他避而不談結論,只笑笑地再飲一口酒。
「懦夫。」韓習風輕蔑的一啐。
「對,我很懦弱,所以我才選擇最輕鬆的海外工作,不怕遭流彈波及。」喝酒應酬,應酬喝酒,普遍的外交文化。
「日本人一路打下去,重慶很快也會失陷了,你最好選對邊站,不要到時反拖累咱們韓家。」日本特務是無孔不入,對待敵人的手法相當殘酷。
黑眸微微一瞇,精芒斂藏。「所以我遲遲未動身,看局勢的變動再說。」
「如果你能幫我打進日本人的圈子裡,相信我們兄弟聯手便能壟斷大上海的進出口貿易。」行商如棋,步步為營。
「呵呵……大哥,別太看重我的才能,你知道劉備的江山為何斷送在阿斗手中,因為扶不起呀!」他自比扶不起的阿斗,無心營商。
志不在此。
「但你不是阿斗,而且與日本人友好,只要有皇軍護航,我們要成為上海灘新勢力並非難事。」杜月笙老了,撐不了幾年。
韓觀惡面色一凝,語氣一輕的揚唇,「大哥,你真認為中國這條巨龍會倒是吧!」他的心已有所偏差了,利字為上。
「遲早的事。」因此他得預做準備。
「遲早的事……」他的眼看向前方不遠處,與女狎戲的日本大佐,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順著他的視線,韓習風也跟著一望,「我知道你和佐籐大佐的女兒走得很近,有機會引薦一下吧!」他打算藉由這條線搭上日本高層。
「你指的是芳子小姐吧!我和她並不熟。」想靠女人攀關係,未免太不入流了。
「你在拒絕我?」音一沉,他臉色不豫地瞇起雙眼。
推了推鏡框,韓觀惡慢條靳理的說道:「人要懂得留後路,別做得太明顯,咱們的國家還沒倒,用不著急著棄守這塊土地。」
「不,人要懂得見風轉舵,你最好再想一想,別做出糊塗事。」而他的立場很鮮明,一切向利看齊,哪裡有錢賺就往哪裡鑽,唯利是圖是商人本性。
「大哥的忠告我記下了,哪天我會拿出來複習……呃,小蘋果?」她怎麼會在這裡?
「什麼小蘋果?你看到誰了?」他回頭望,卻跟不上弟弟的視線。
韓觀惡故作若無其事地放下酒杯,「一個報社的朋友。」
「記者?」
「嗯,不成氣候的小菜鳥,剛入行不久。」但惹麻煩的速度比印報紙還快。「大哥,你陪小公主好好聽首歌,我去去就來。」
不能讓他們碰到面。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兩個韓家人已經讓她嚇得有如驚弓之鳥,再來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韓家人,她可能連魂都飛了,漏夜打包逃向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