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富有的樊家怎能縱容奴婢這麼沒有規矩?
「先把他的沙包拿走,不這樣他不會乖乖聽話。給我,嘖!」隨著那名婢女的加入,戰局更形火爆。
從鏡中看到那兩人對樊伯臨又拉又罵的景象,孟海心好想出聲阻止,但憶起自己的身份和婢女對她的態度,她躊躇了。才剛嫁進門的她都自身難保了,她還想幫誰?她只能強迫自己充耳不聞,默默地將髮髻打散重盤。
好不容易終於換完裝、打理好,一名婢女離開,另一名婢女則是帶著很不開心的樊伯臨和她準備前往大廳。
穿過一座又一座的院落,廣闊的佔地讓孟海心驚訝不已。
昨天太緊張加上紅絹覆臉,她不曉得自己走了多少路,直至現在親眼所見,除了震驚,恍若無邊無際的大宅院也給她一種無法得見外頭天地的錯覺。
經過一道拱門,佇立前方的順長身影讓她不禁頓住了腳步——
樊仲遇站在那兒,雙手負在身後,沉斂溫雅的臉上讓人讀不出思緒,察覺到他們的接近,視線不疾不徐地朝他們的方向睇來。
孟海心慌忙低下頭。她知道今後見到他的機會太多太多了,但她現在還沒做好準備,她甚至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對他。
「二少爺。」原本還對樊伯臨嘮叨罵著的婢女一看到他,態度立刻轉為恭敬。
「下去吧。」樊仲遇淡道,對後方的孟海心視而不見,帶著兄長逕自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他的無視讓孟海心心口陣陣絞擰。新婚翌日該去向長輩奉茶,此事雖然與他無關,但不論是放心不下兄長,抑或是監視她是否會藉機鬧事,看到他逅在這兒,她並不會感到驚訝。
只是,他怎能只顧他的兄弟卻對她的處境袖手旁觀?她對樊家的成員一無所知,對於會見到哪些尊長更是毫無頭緒,就算娶她的人不是他,他這個始作俑者也該盡點責任,而不是對她視若無睹。
這一刻原該是夫婿在她耳旁細細叮嚀,柔聲安撫著她的不安,但這個畫面永遠都不會實現了……強湧而上的酸楚在心口泛開,孟海心緊緊咬唇,不讓心痛化為哽咽。
一路上還在吵吵鬧鬧的樊伯臨一看到他就安靜下來,兩人並肩走在前方,差異立現——
樊仲遇較高,肩膀寬闊而不過分魁梧,挺拔的身形透著懾人的氣勢;而身為兄長的樊伯臨矮了他約半個頭,背影斯文,讓人很難把他蹲在地上玩耍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樊仲遇不需回頭,也可以從那細微的腳步聲聽出她正安靜地跟在身後。
看似沒正眼看過她的他,其實已將她憔悴的神情整個斂進眼裡。他要自己別去顧慮她的存在,也刻意不往她的方向看去。
她是不是一夜無眠、是不是受盡恐懼折磨,這些都與他無關,他給過她選擇的機會,是她自己決定留下。
問題是,那真是選擇嗎?察覺到拘抑的心思終究還是偏移了,甚至還帶著點自責的意味,樊仲遇不悅地瞇起眼,睨向已近在眼前的廳堂。
那兒有一整群的豺狼虎豹在等著他,他專心應付都來不及了,還分神去想她的事做什麼?她既然選擇了犧牲,再苦她都得甘之如飴!
樊仲遇繃緊下顎,將所有的思緒完全摒除,須臾,那張面容已沉斂到看不出任何異狀,原本寬闊沉徐的步幅收斂了,肩背也不再那麼挺直。
所有的變化都微小到讓人察覺不出,卻奇異地將他傲然自信的氣勢全然改變。
「抱歉,我們來遲了,因為有些事情耽擱了點時間。」踏進廳堂時,他已成了一個謹慎有禮、卻仍掩飾不了心中忐忑的男人。
孟海心無暇注意到他的改變,因為一進大廳,出乎意料之外的龐大陣仗讓她倒抽一口氣——
偌大的廳堂兩旁各有雙排座位,坐在椅上的有老有少,而那些座椅後頭還站滿了人,總數至少有二、三十人。
充滿談話聲的大廳因他們的到來而靜默下來,而後又因交頭接耳的細微聲響轉為嘈雜,每一張表情不是詭笑就是像準備要看好戲,那一雙雙朝他們射來的眼也不見絲毫善意。
孟海心不禁頓住了步子,等到發現廳堂裡全是男人,緊張和害怕更是完全覆蓋了心頭。她還以為只是向公婆及幾位重要的尊長奉茶而已,但這場面幾乎是將整個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
「大哥、大嫂,請到這兒。」樊仲遇示意他們前進,而後朝向一旁的奴婢吩咐道:「去請大老爺過來。」
面對他那張溫和有禮的俊容,孟海心傻住。
雖不到笑臉迎人的地步,但和他剛剛連看她都像是會污了眼的態度,如今的他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和藹可親,要不是一路跟著他進來,她真會忍不住以為他有個孿生兄弟了。
她很想找出原因,但這狀況卻容不得她盯著他看,孟海心只好忍住滿腔的困惑,接受指引站到廳堂中央,垂首靜候。
自從他們進來,週遭的竊竊私語一直沒停過,還不時傳來訕笑,全都明顯針對他們而來,這種氣氛讓孟海心感覺很不舒服。
身旁的樊伯臨似乎也感受到那股詭譎,掛在嘴邊的沙包口訣收斂成了咕噥,相形之下,這原本讓她難以接受的奇怪行徑,此時反倒帶來一種心安的熟悉感。
「仲遇啊,不是我這個做叔叔的要說……」眾人交頭接耳了一陣,一個中年男人率先開口。「想延續香火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伯臨傻成這樣,你想他還懂得那檔子事嗎?」
雖然那人並不是對她說話,但仍然讓孟海心覺得很難堪。就算樊伯臨聽不懂這些,這種事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討論,更何況她也在場,身為長輩的人怎能連這種基本的禮節都不顧?
「回稟二叔,仲遇主要是想為大哥找個伴,其他的倒沒多想。」退到一旁落坐的樊仲遇神色有些僵硬,對於那番嘲諷仍能平心靜氣地回話。
「少來了,你的如意算盤大家可是很清楚。」另一個年輕男子直接拆了他的台,說得更是露骨。「伯臨堂兄是大房長子,只要能生個帶把的,比你這個次子生上十個還有用,反正腦袋傻了,那話兒應該還能用,為了確保大房的地位,當然得試他一試嘍!」
樊仲遇置於膝上的拳握緊,像是在隱忍什麼,過了片刻他才又開口:「如果可以有後,自是再好不過,也算是完成了先父遺願。」
「你們別這樣,大房也算是風光過,現在卻淪落到比我們這些旁支還不如,也難怪仲遇會無所不用其極了。」又有一名老者開口,聽似好意解圍的言語市集上卻是在落井下石。
他們真實親戚嗎?講話怎會如此地尖酸刻薄?孟海心驚訝不已,然而最讓她震驚的是他的反應。
她以為他會憤怒地駁斥回去,或是不卑不亢地將對方反擊得啞口無言,但他卻是這麼沉默了,連再試著緩和或辯解都沒有,任由其他人又說出更多夾槍帶棒的話,襯上樊伯臨那斷斷續續的沙包口訣,更是成了可笑的諷刺。
這是爹爹口中那精明幹練的樊二當家嗎?就算再怎麼難敵眾口,就算他的心機被人揭穿,他也不該就這麼束手無策啊……
她偷偷朝他的方向睇去,不敢看得太明顯的她只看得到他置於膝上的手正緊握成拳,那力道彷彿握在她的心上,讓她不知該為知己被當成爭權的工具而生氣,還是該為他被攻到無力反抗而難過。
「你那些無謂的心思若能用在正軌上,我自然會重用你。」一道蒼勁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隨著迅捷的腳步,來人已走過孟海心身邊。「可偏偏你的所作所為都讓我失望透頂!」
四周變得悄然無聲,就連樊伯臨也完全噤口,這些變化都說明了來人的威嚴及地位,孟海心還來不及反應,沉喝聲已在前方響起——
「你,抬起頭來。」
孟海心強忍緊張抬頭,看到一名髮鬚皆白的嚴厲老者坐在上位,銳利的視線在她臉上繞了圈,眉頭擰起。
「你經商的手腕有待磨練不說,怎麼連挑個人都挑成這樣?」老者直接對樊仲遇罵。「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軟弱女人持得起大房嗎?你真存心把大房搞垮不成?」夾雜鄙夷和輕蔑的話毫不留情地朝孟海心撲來,她忍住不讓受傷的表情顯露出來。她很清楚這樁婚事是樊家紆尊降貴,但他們從頭至尾不將她當人看的態度真的很傷人。
「是。」樊仲遇默默接受斥責,對於能力受到質疑並沒有做任何反駁。
「伯臨沒出事之前,你們大房的表現一直讓我很滿意,結果呢?伯臨癡了,你也一再讓我失望,整個大房就這麼一蹶不振,傳出去還像話嗎?!」老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看見他被痛罵,在場所有的人無不暗喜在心。不過敵人不只一個,把握機會將他人也順帶踩上一腳才叫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