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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席絹

  「……身為一個才剛跟我交往的女朋友,這麼快就露出嫌棄的真面目真的好嗎?我以為,妳至少會把崇拜欣賞的表相撐得久一點……至少半年吧,然後才打破我們男人對女友甜蜜可愛很好騙的幻想。妳現在就嫌我扯,我都要以為我們已經是交往七年以上的老夫老妻了。」

  「為什麼是七年?你對這個數字很期待嗎?」她語氣特別甜蜜地問,難纏得讓沈如律的心臟不由自主為之抖了三抖。

  沈如律承認,他對於抓狂中的女友很是束手無策。這時他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他那些已經結婚的或交往中的哥兒們,心目中理想的宜室宜家老婆,最好是老實(笨)一點的了。因為太聰明的女人一旦刁鑽起來,男人真的hold不住啊……

  「不期待。如果我還有七年,我一定向妳證明我對妳的愛七十年不變質。」就算再遲鈍的男人,也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力表忠心。

  葉知耘努力忍住眼眶中泛滿的淚意,兩隻原本冰涼的手掌,在他熱力十足的大掌不斷搓撫下,漸漸溫熱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他的話感動?此刻說愛,明明只是帶著點開玩笑意味,真心相當欠奉啊。可是,她還是喜歡聽他說,不管是用著怎樣的口氣說出來。這樣的甜言蜜語,說再多她都覺得不夠。

  沈如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到她的雙手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壓抑隱忍。心口再度疼了起來,好不容易營造出的一點短暫輕鬆又消失無蹤了。

  「妳也看到了,我家老祖宗為了找她的孩子,找了一千多年。要是一千多年沒找到,就會一直找下去,也許找到魂飛魄散或地老天荒。這種執念我八成也遺傳到了,所以也許我只活到明天,也許我可以活一百歲,不管活多久,我都會執著的愛著妳。我三十二年來就動心這麼一次,這一生,也大概就動心這一次了。」

  他聽到她沉重的吸氣聲,然後是她帶著鼻音的聲音:

  「空頭支票不要亂開,不要仗恃著……你的病,就肆無忌悍的說胡話,我不會當真的。因為,我從來不信虛無飄渺的承諾,我很現實,很短視,只看當下。」

  他將她的雙手展開,輕輕往自己臉頰上貼去,輕道:

  「致我的姑娘:當下,我沈如律,正愛著葉知耘。無論未來妳打算怎樣忘掉我,妳只要知道,此刻我愛著妳就好。」

  兩滴灼熱的淚墜在他眉梢上,他才發現她的臉離他如此近,然後,她柔軟的唇,印在他額頭上。

  他閉上眼,壓抑住喉嚨深處湧上的歎息,只能張開雙臂,將正在無聲哭泣的她給摟進懷裡。為了不讓她聽見自己無奈的歎息,只能緊閉上嘴,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反正再怎樣動聽的安慰詞語,也沒辦法讓懷中這個精明理智的女孩感覺到好受一點,既然說了沒用,就別說了。

  他不敢開口說話,她卻是即使被察覺在哭,也要哽咽著聲音說話:

  「如律,我一直以為你的病,你家老祖宗是有辦法解決的……所以,我接受一切的怪力亂神;然後我發現我的直覺變得很靈,當然,那也許是關心則亂的胡思亂想;但我姊手機裡的那隻鬼,我就覺得一定跟你家有點關係;後來你家老祖宗願意從你的手機裡現身,也是因為發現了她的兒子才忍不住出聲。我還發現陽間的人如果跟鬼魂交流,是會流失陽氣的,所以我們才會因此渾身發冷。而你弟弟因為體質的關係,反應比我們更要大上很多倍……許多許多原本我這輩子不應該會經歷到的事,因為你,我都經歷了。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像開了金手指的靈異偶像劇女主角那樣,擁有改變命運的能力。至少,可以在處理這一切的同時,讓你的身體痊癒。可是你的態度讓我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你家老祖宗畢竟不是神,她沒有能力讓你得回健康,對吧?」

  「如果她有能力,早在十四年前就幫我把腦子裡的腫瘤處理掉了,哪會留到現在。」這種事,不用到老祖宗面前祈求,就知道她的無能為力。所以沈如律從來不開口說出讓老祖宗為難的話。

  「有沒有可能……她再度住回你的腦子裡,住到你一百歲之後再離開?」如果這是唯一能讓沈如律活命的辦法,那麼,為什麼不繼續這樣做呢?反正在找了一千多年終於找到她的孩子之後,只是再停留個區區一百年,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知耘,老祖宗之所以可以自由來到人間界,是用了她十世積善以及千年以來所有修行來發願,就是要找到她的孩子。當孩子終於找到之後,她所願得償,就不再擁有人間界的居留證,就像護照過期一樣,一定的時間之內,就得遣返回她應該去的地方,她是正統的修道人,不能犯法。」

  「她是所願得償了,可是你呢?你既然說了愛我,就得負責,就得不擇手段的活下去,就算是挾恩以報,只要能讓你多活一天,你都該努力求生。」

  「知耘,我可以為妳做任何事,但不包括為了活命而去讓別人做出可能得犧牲性命之類的事──」

  沈如律所有的說詞被一巴掌給打斷。

  那一巴掌聽起來很響,但也不過是很響而己,並不怎麼疼痛。不過比起那不值得在意的疼痛,他錯愕的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挨人巴掌,以及,氣質高雅的淑女竟然被他逼得動粗;還動粗得這樣乾淨利落,顯見她很有當潑婦的潛質。

  葉知耘此刻哪管他是驚了、嚇了還是呆了,滿心的氣急敗壞與憂心如焚再也忍不住吼了出來──

  「是!你品性高尚!我萬萬不及。我是個小人,不在乎別人用命來換你活命!我只要你活著,就算卑鄙無恥負盡天下人,我也想你活著!活著證明你對我的愛可以七十年不變!可是你卻一邊說著愛我一邊認命!是不是因為七十年的空頭支票不用兌現,所以現在才敢盡情的甜言蜜語?反正死無對證,對吧?」

  「別哭……」他輕聲道。

  「我哭不哭關你什麼事!」她恨聲道。

  「哭了……就不美了。」聲音仍然輕柔,如同他輕撫著她背後的手,小心地,溫柔地,傾注著愛意。

  「我現在就算美成天下第一美女,你也看不到!你管我美不美!」

  「妳哭,我會心疼……」

  「少來甜言蜜語!我不趁你會心疼的時候哭,難道要等你被燒成一堆沒有知覺的骨灰再去哭墳嗎?你少作夢!如果你死了,我一滴淚都不會掉!」

  「好好,到時不要給我哭墳。我怕我會忍不住學梁山伯把墳倒開,將妳抓進去當押墳夫人……」他低笑。雖然胸口挨了一記粉拳,但還是不願意鬆開緊摟著她的雙臂。

  「你、你還敢嘻皮笑臉!你以為這樣我會被你逗笑,然後忘了你快要死掉的事實嗎?你你你──」葉知耘愈說愈生氣。他愈逆來順受,她愈想搥他!可是看他一臉任搥任打任罵的表情,她非但沒有解氣的感覺,反而更抓狂了。

  「知耘,妳消消氣──」

  「抱歉,打擾一下。」一道好聽而帶著幾絲嚴肅的聲音突兀的介入他們小兩口的打情罵俏中,將沈如律原本要說的話給截斷。

  「有什麼事嗎?」沈如律很確定自己不認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於是開口問。

  葉知耘則有些傻眼的瞪著那個站在不遠處、站在一片以波斯菊為背景的地方,既顯得玉樹臨風又氣勢奪人的男子──高元。

  高元沒有回答沈如律的問話,只是掃了他一眼,便又看回那名印象中高雅端莊、舉止嫻雅從容,像是這輩子都不會有失態時候的名媛……如果這名長得很像葉知耘的女子,正是他相親所認識的那位、正是他一直打算正式交往,然後最晚明年結婚的那位女子的話──那麼,在今天意外見識到她撒潑加呼巴掌神技之後,高元只能在心中默默摀著發顫的小心肝,感歎著女人簡直是天生的演員……

  不過,不管他現在對這位女士有怎樣翻天覆地的看法,此刻,他只想知道,這位與他有過交往默契的女子,為什麼只是一陣子沒見面,竟然就已經成為別人的女友?還打情罵俏得這樣嫻熟?都能毫無負擔的動粗起來了,彷彿交往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久到露出彼此真面目的地步……

  可是,他很確定,就在半個月前她是沒有男朋友的。就在十天前,他與她,是有意向成為男女朋友的。要不是突然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龍大師,說動了家里長輩要求他出國避晦氣的話,他與葉知耘早就成為男女朋友了,而且還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那種。

  也就耽擱了這麼幾天的時間,怎麼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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