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厭惡那眼、那唇,那種媚,不過是俗媚罷了。
不過,解英還是馬上卸下臉上的冷漠,堆上讓人覺得情真意切的微笑,起身向森妃作揖。「愚弟向娘娘請安。」
森妃笑了一聲,擺擺手,不經解英同意,就逕自坐在他對面。
解英皺了眉,他吃飯喝茶,一向最忌諱他人靠近他的桌,更厭惡一個生得俗麗面容的人坐在他對面,那會讓他倒胃口的。
可此時森妃的身價不同以往,他也不好發作。
「王爺難得進宮,怎麼不多陪陪皇上呢?老是坐在這兒,實在太悶了。」森妃說。
解英老覺得她說話時故作嬌媚,卻反倒更惹人生厭。
「皇上睡了,我不便打擾。」解英淡淡的敘述。
森妃哼笑。「還是說,因為皇上對繼承者的猶疑不定,讓王爺有氣了?」
解英斜眼看著她。
「朝上兩派大老,老爭論這話題,也惹得妾身不愛上朝旁聽了。」森妃看向修得完美無缺的指甲,笑著說:「否則身為太子的母親,多少也該知道國家大事的,您說是嗎?王爺。」
「娘娘說得是。」解英客氣的點點頭。
「那王爺對朝上兩派的爭論,可有什麼意見?」森妃像是故意要激人,又問。
解英當然知道她的居心。
皇上大限在即,兩派都為繼承者一事吵得如火如荼。有大臣主張一切依照位傳嫡長子的古禮,由年僅五歲的太子繼位,但這麼做,身為外戚的森妃與其親戚,就有當權作亂之慮,因此又生出一派,擁戴肅能親王解英登基。
森妃與解英看似都置身事外,不願參與爭論,然而人心私底下是怎麼想的,外人怎麼會知道?
「愚弟怎敢有意見?」解英笑咪咪的說。「一切以皇上說得是。」
森妃笑著,用團扇遮嘴。「王爺,妾身其實有一個主意,您願意聽聽嗎?」
解英挑眉,不置可否。
森妃揮手,遣退四處的宮女太監,並命人緊閉窗門。
解英冷冷看著她的舉動。
當四周都安靜下來時,森妃突然露出了寂寞的表情。「王爺,您瞧,光是這座小小的偏殿,一遣走人,就這般冷清孤寂……一個女人長年生活在此,您說,多麼教人不忍?」
「是嗎?」解英喝了口茶,悠哉的說:「愚弟倒覺得娘娘如魚得水。」
森妃對這諷刺微皺了眉,但趕緊微笑帶過;她站了起來,慢步到解英身後,纖手細細撫上他寬闊的肩背,力道十足的挑逗。
可解英仍是低垂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我說……解英啊……」忽然間,森妃口中的語氣全變,變得親暱、溫柔與媚惑。她說:「你不可能不清楚外頭那幫大臣的想法,我呢,也清楚得很。他們就是看不慣女人當權,所以甚至想違背古禮,把景兒從皇位上拉下去。我們這對孤兒寡母的,就這樣任人欺負……」
解英打斷她。「嫂嫂,大哥還沒死啊。」
森妃一愕,但沒理解英,只繼續說:「不過呢,我有兩全其美的方式。解英,你要不要聽聽看?」
「嫂嫂請說。」解英這聲「嫂嫂」,叫得讓人牙癢癢。
但為求目的,森妃只能忍著。她笑道:「不如,咱們連手?」
「哦?」解英狀似驚訝。
「我答應讓你登基,等景兒長大懂事,能治理國家了,你再退位;既為國家也為侄子的安危,還可在史書留下好名聲,你覺得如何?」
解英站了起來,打開扇子,輕搖著扇,走到窗前,沉思了一會兒。
許久,他才問:「那敢問,愚弟與嫂嫂的關係,會變成什麼?」
「呵呵,解英,你說呢?」森妃的聲音裡,充滿挑逗的意味。
想也知道,妳這膚淺的女人。解英心想。可惜,我的野心不只如此。
解英收起折扇,回身向森妃作了一揖。「娘娘,愚弟還有政事尚未處理,要先告辭了。」
森妃瞠大眼睛。「什、什麼?」她都挑那麼明瞭,為什麼這男人竟無動於衷?
轉眼,解英已走到門邊,她趕緊上前拉住他。「解英,你的答案呢?」
解英低下眼,像看到骯髒的東西似的瞅著森妃的手。「請自重,嫂嫂。您今日這番話,愚弟就當作是聽到一則不可信的流言,很快就會把它忘掉;倒是您,請記住,您的丈夫,是我那臥病在床的哥哥。」
「你──」森妃惱羞成怒。「就是說你不答應了?!」
「我說過,這是一則流言,不是一個問題。」解英甩開森妃的手,撫平衣角她弄皺的折痕。
「告辭。」解英瀟灑的離開。
森妃惡毒的看著他挺拔的身影逐漸離開自己。
她喃喃自語。「是你逼我的,肅能親王。」
解英在回府的路途中,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在森妃說的那番話上。
就像他說的,他只是把她當成一則流言,聽聽、笑笑,就罷了。
可他的心情還是開朗不起來……只要一想到皇兄即將離世……
他與皇兄,感情雖稱不上好,但至少是至親手足;一旦他離世,那麼他的野心就非得暴露出來,否則他還沒除掉別人,別人就會先除掉他了。
為了生存,他不得不背叛皇兄的遺願,也要爭得這個人上人的位置。
現在的他,已經很難找到自己;一旦捲入這場皇位爭奪的戲碼,他勢必又要在自己臉上敷著厚厚的戲妝,然後陪這群人演一齣戲。
然而戲演完了,他真的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嗎?
他沉著臉,思考著。
馬車回到府上,家宰與奴婢都來恭迎他;可一看到他的臉色不對勁,便都噤聲安靜,不敢多說一句話,就怕擾了親王,會有罪好受。
回到寢殿,女婢正要為他換下朝服,但他卻站定不動。
「爺?」女婢覺得奇怪。
「我說啊……」解英堆起微笑,轉頭問女婢。「今天的熏香是誰準備的?」
解英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誇獎人,讓人瞧得心花怒放。
於是女婢便傻傻的說:「呃,是小的準備的。」
「原來如此。」解英點點頭,然後朝外頭喊:「來人。」
女婢一愣,見到家宰和其它婢女進房。
「王爺有何吩咐?」家宰戰戰兢兢的問。
「換個女婢來。至於她嘛……」解英正眼也不瞧對方,只是指指那女婢站的位置說:「不要讓我再看到她。」
家宰愣愣的看著那名不知所措的婢女。「王爺,是、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用用你的鼻子吧,家宰。」解英逕自脫下朝袍,一旁的婢女見狀,趕緊上前幫忙。「這種廉價的過期熏香,為什麼會出現在我房裡?嗯?」
「呃……」
「還有問題嗎?」解英淡淡的一瞥,氣勢卻像千軍萬馬般,輾過在場所有人。「還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家宰醒神,趕緊揮揮手,教其它人將那犯錯的女婢給押走。
那女婢嚇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群人走了,殿內寂靜無聲。
解英漫步至窗邊,坐在窗邊的長椅上,點起添了煙膏的煙管。
他再度獨自的安靜著。或許這樣驅開所有人的寂寥,才是最適合他的人生……
第1章(2)
此時,有人拉了門邊的銅鈴。
解英起先沒聽到,那人又拉了拉。
解英一頓,醒了,有些不悅,懶洋洋的問:「誰啊?」
「王爺,小的送點心來了。」
「進來。」
門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托著比她肩膀還要寬的食案,慢慢的走進來,走到他身邊,再把食案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解英沒看向來人,只看著廚子替他準備的各式點心。
又甜、又油、又膩……他突然厭煩,甩了甩手。「撤下去。」
「咦?」那人發出疑惑的聲音。「可王爺──」
解英不讓那人說話,又說:「我說撤走。」
「不過,王爺,抽煙前,肚子若不墊點東西,會鬧胃疼的喔。」那人說。
解英挑眉。怪了,從來沒人敢在他說一之後,跟他說二的。
這個敢跟他說二的丫頭,長什麼樣子?他抬頭,看了一眼。
「哦。」他笑了一下。「我記得妳。」
「耶?」
「妳就是那個『相盲子』嘛。嗯?」他溫柔的微笑。
「呃……是……」被家宰拉來送點心的,正是恩美。
「主子剛罰完人,就被差來送點心,實在不是個好差事。妳說是嗎?盲子。」
「呃,王爺,小的叫恩美,不是盲子。」恩美很勇敢的反駁。
可解英仍逕自說下去,他很少聽人家的話的。「通常這個時候呢,妳要安安靜靜的,主子說什麼就做什麼。這樣不是比較安全嗎?嗯?」
「嗯,是的……」恩美點點頭。
「那就撤下吧。」解英又拿起了煙管,抽了起來。「出去。」
「喔,好。」恩美應了一聲,打算端起食案出去,可想了想,覺得不說對不起良心,便又轉回來,接著說:「可是,王爺,抽煙前不吃些東西,真的會胃疼。那疼起來會要人命,我知道。」
解英不耐的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