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素行不良、惡名昭彰,村裡哪個小孩見到他不拔腿就跑的?每次看到那些小孩嚇得屁滾尿流,他就會覺得很爽,一肚子鳥氣也會減少。
可眼前這個死小孩偏偏就是不怕他,不管他怎麼吼、怎麼叫,她的表情說不變就是不變,害他愈來愈覺得自己像是對牛彈琴的白癡。
「我當然聽得出來,只是我不想跟你計較。」
「不想跟我計較?」俊挺的五官瞬間扭曲了起來,霍綸發出憤怒的咆哮。「我看你是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對!沒錯,我是混混,跟我計較太多的確是污辱了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人類!」壓抑的怒氣還是爆發了。
他咬牙切齒的吼著,全身輻射出嚇人的怒火,臉上那猙獰的表情,像是想一腳把她踩入柏油路裡,讓她變成馬路小蘿蔔。
若不是此刻路上沒人,若不是村裡的壯年全出門工作,只剩一群耳背的老人家躲在屋裡看家,這樣恐怖的場景早該被人發現,警察們早該來行俠仗義。
但是,史書黛不需要別人幫忙,因為她不怕他,一點也不怕他。
透過幾次的觀察,她更加認識他這個人。
他或許言語粗暴、或許行為惡劣,但是,她從來就沒看過他欺負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那些傳聞,根本全都是假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她急聲解釋,臉上的表情無畏無懼。
「你有,你就跟村子裡那群長舌婦一樣,表面上關心我,私底下卻把我說得不堪入耳,每次只要村裡一發生什麼事,第一個一定賴到我頭上!」
他不相信她,不相信這個世界!
吼完,他轉身就走,疾厲的身影像是龍捲風似的。
路上只要看到垃圾桶必踹,見到鋁鐵罐必踢,凡走過,必留下貓嗚狗叫,就連躲在死角的蟑螂,都忍不住抱頭鼠竄。
「你受傷了。」她立刻跟了上去。
個頭不高的她,必須用跑的才能跟上他的腳步,而且還得非常小心的避開他來無影去無蹤的佛山無影腳,否則肯定當場被踹飛。
「干你屁事!」他又吼,然後繼續像個酷斯拉似的到處破壞肆虐。「我警告你,你最好馬上滾出我的視線,否則我他媽的真的讓你變蘿蔔!」伸出拳頭,他朝她的頭頂恐嚇的揮壓了幾舉,幾乎管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可以幫你搽藥。」她的反應卻是伸手握住他粗糙帶繭的手,低頭看著他手臂上的傷。
每次見面,他身上總帶著傷。
舊傷不理,新傷不斷,看得她都忍不住為他疼了。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報恩心態,但是她就是不忍心見到他傷痕纍纍的模樣,即使只有一次,她也希望能夠替他搽搽藥。
當柔軟小手觸碰到掌心的那一瞬間,霍綸整個人重重的震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他真不敢相信這個死小孩竟敢這樣對他?
從來沒有人——甚至連學校的老師都不敢靠近他,他們當他是毒蛇猛獸,當他是會散播病毒的細菌,總是拉著孩子、學生離他遠遠的,而她卻……
卻牽住了他的手……
一顆心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嗡嗡嗡的發出嚴重的震動。
瞪著手臂上那雙雪嫩白皙的小手,打遍村內無敵手、人見人怕、鬼見鬼發愁的混世魔王——霍綸,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待他能夠反應,已是一分鐘後的事了。
「你、你竟敢偷摸我的手!這、這是性騷擾耶,你知不知羞啊!」他吼著,連忙將手抽回,英俊的臉龐佈滿明顯的紅潮。
「性騷擾?」即使愛看書,但是由於生長環境太過單純,史書黛從來不曾聽過這種詞,因此馬上不恥下問。
「靠!性騷擾也不知道,性騷擾就是——」霍綸驀地說不出話來,看著眼前那張沉靜純潔的小臉蛋,他低咒了一聲,連忙將喉間的情色字眼全部吞回肚內。「小孩子問那麼多幹麼,閉上你的嘴!」
「嗯。」雖然是點頭,但是下一秒她又張口:「那我幫你搽藥?」得不到答案沒讓她失望,她轉而對另一件事再接再厲。
霍綸幾乎要敗給她的固執了。
「你為什麼非得要幫我搽藥不可?」其實他最想問的是,她為什麼要這樣纏著他?但是他問不出口。
他脾氣壞、名聲壞,就連說話的口氣也很壞,只要是正常人都該怕他、對他敬而遠之,但她卻偏偏相反,甚至王動接近他說要幫他搽藥,讓他完全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只是,這種被人當作「正常人」的感覺還真不賴,所以他不想問太多,只想保持目前這種狀態。
「因為……我想學習。」史書黛沒說出真心話。
就她認為,以他的個性斷然不會接受「報恩」這種說法,她甚至懷疑,他其實早忘了她是誰。
「學習?搽藥就搽藥,能學習什麼屁!」不過很顯然的,這個說法也沒能說服霍綸,只不過他才咕噥完,肚子卻突然發出咕嚕咕嚕的「哭天」聲。
「要不然我們打個商量好了,如果你讓我搽藥,那我就請你吃飯。」借口不成,她乘機提出交換條件。
「哇咧,給我趁火打劫咧,這招誰教你的?」
「這個。」小嫩手從手中的背包裡抽出一本書,書名四個字,赫然是——
《孫子兵法》
霍綸差點原地滑倒。
圈圈叉叉他個三角形,一個小孩子看這種書?
他愈來愈確定這個死小孩頭腦有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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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霍綸還是妥協了。
因為他真的很餓,身上又沒錢,重點是,他晚上還要打工。
他一點也不想餓到暈倒,那很丟臉。
只不過,他以為她會帶自己到附近的小吃店請吃飯,但是,她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帶他來到一棟房子前。
眼前的這種房子,格局與他家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比他家整潔、比他家美麗、比他家——更像是個家。
踏進前院,迎面而來的是數也數不清的花花車車。
不管是牆上、地上、樹上全都有花的影子,西邊的牆角,甚至還有兩個木架,架上分別放著三盆茂而不密、雕形莊嚴的五葉松和黑松。
從一旁的側廊望去,一排剛洗好的衣服在燦陽底下飛舞,隨著輕風拂面,他敏銳的捕捉到一股清爽迷人的香味。
那味道,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請進。」用鑰匙打開門鎖,史書黛站在門邊,非常有禮的讓客人先請。
霍綸卻將手插在口袋,超過一米八的身軀不動如山。「你家的人呢?」
「都不在。」她脫下涼鞋,又對他擺出了請的動作,「進來,我請你喝飲料。」
「喝你的大頭!」霍綸聽了卻很不高興,表情說變就變,瞬間又成了兇惡的野獸。「你到底有沒有常識?家人都不在,竟然還敢請陌生人回家,這很危險你知不知道?你腦袋都裝了什麼,漿糊嗎?」
「你不是陌生人。」面對他如連珠炮的連轟,她卻只是沉靜的回了這麼一句,口氣還非常理所當然。
「對,因為我是惡名昭彰的小混混!只要你發生什麼事,村子裡的人馬上第一個聯想到我,警察一點也不怕抓不到人!」他自嘲也諷她,氣她一點都不懂得保護自己。
「不會的。」她卻搖頭,眼神篤定。「你不會對我使壞,因為你並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你!」霍綸立刻呼吸一窒,臉上同時出現好幾種表情,有錯愕、困惑,也有憤怒,以及那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自卑與難堪。「你懂什麼,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知道了!不知道的事就不要亂講,我最討厭虛偽的人了!」
他太過敏感,只要話題一扯上他不願讓人知曉的部分,他就會變成一頭暴躁的獅子,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看著這樣的他,史書黛早熟的歎了口氣,接著非常聰明的換了個方式說話。
「好吧,就算我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可是如果你願意馬上進我家讓我搽藥和請吃飯,那麼我就可以知道,你是個一言九鼎的人了啊。」她邊說,邊將腳踏進涼鞋裡,然後走到他面前,再度伸手牽住他的大手。
她拉著他,力道小得像螞蟻,但是軟嫩嫩的掌心卻再度撅動他的心,暴躁的情緒竟奇異的沉澱下來。
其實對她大吼大叫後,他馬上就後悔了,但是他沒辦法道歉,也不知道該怎麼道歉。
長久以來,人們對他的偏見和不信任造就了他的叛逆,他已經太習慣用怒吼和拳頭替自己討公道,每次發怒起來,拳頭永遠動得比嘴巴快。
「來啊,你要喝柳橙汁還是烏梅汁,全都是冰的喔,保證讓你生津解渴。」她鍥而不捨的繼續拉著他,非要拉他人屋不可。
「我還生火取暖咧!小孩子撂什麼狗屁成語,明明就是個矮冬瓜,裝什麼成熟!」他哼聲念著,刻意忽視心中的愧疚,任由她螞蟻拖樹,把他拖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