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傍晚。
赤紅的晚霞和灰暗的黑雲在天空交織,形成一幅巨大且詭異的怪圖。
人們受不了悶熱,早早就作鳥獸散,公園裡,冷冷清清,只剩兩名流浪漢,和因為貪看書本而不小心被困住的她——
「媽的!這娘們力氣可真不小,老李你抓緊她的手,拖去廁所!」
「不!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淒厲的哭叫聲自公園最黑暗的角落裡傳出,望著身邊那兩張猙獰猥褻的男性臉龐,年僅十六歲的她終於害怕的放聲大哭。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她會糊塗的讓自己陷入這種危險?
誰來……
誰來救救她,拜託……
「媽的,人渣!」
彷彿是老天回應了她的乞求,淚眼迷濛中,她模糊的看見,有一抹巨大的人影恍如天神般自天空落下。
只見人影一落地,便毫不猶豫的將長腳一伸,瞬間就將她右手邊的流浪漢給踹飛到三公尺外的蹺蹺板上,昏死。
「小子,不、不關你的事,你最好——」另一名流浪漢立刻面露驚懼,嘴巴上卻還在裝模作樣,可惜話還沒說完,一記右勾拳便無預警的襲面而來,瞬間就把他給打得滿地找牙。
「我最好怎樣?老子我今天心情正好不爽,遇到我,算你們倒楣!」語畢,又補了一腳當福利,讓人瞬間昏厥。
眼看兩個流浪漢三兩下就被擺平,死裡逃生的史書黛卻還是愣愣的無法回神。
她眨了眨眼,幾顆晶瑩的淚珠自眼眶內滾落,少了眼淚的阻隔,她終於能夠看清眼前的人。
這個人——
這個人不是村子裡最惡名昭彰的小混混嗎?
「喂,人都暈了,你還哭什麼哭?」跨著三七步,霍綸一臉兇惡地問。
「我……」史書黛被吼得差點心跳停止。
霍綸兇惡的態度,對於飽受驚嚇的她,無疑是另一種驚嚇,只見她嗚咽一聲,眼淚流得更凶了。
「你該死的哭屁啊!有時間哭,不會快點回家嗎?你該不會以為這公園只有兩個流浪漢吧?」混帳,他最討厭女人哭了!
「我……我……」粉唇吞吐了半天,始終吐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倒是抖得像是風中落葉的雙腳,很誠實的自動癱軟在地。
見狀,霍綸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你該不是腿軟了吧?」
「我……」還是哭。
「該死的!真是倒楣!」他立刻仰頭咒罵一聲,接著下一秒,卻迅雷不及掩耳的將她扛了起來。
「你想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幾乎是被攫住的那一瞬間,她的四肢本能的又開始猛烈掙扎。
才從狼爪下死裡逃生,對於男性,她已經有強烈的排斥和不安全感。
「閉嘴!你要是再鬼吼鬼叫,信不信我馬上把你扔回去,跟色狼作伴?」他厲聲恐嚇,而很顯然的,這份恐嚇效果顯著。
只見她瑟縮的抖了下,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你住哪裡?」他問,口氣惡狠得像是要吃人。
「你……嗚……問這個做什麼?」她惴惴不安的反問。
「哪裡!」他沒有回答,只是吼得更大聲、更不耐。
禁不起這一嚇,她脖子一縮,本能的立刻將自家地址念了一遍,可說完,她就馬上後悔了。
聽說他很壞,不但會打人,還會勒索,他是不是打算把她綁架,然後再寫信給爸爸勒索贖金?
嗚……她為什麼會這麼倒楣?才從狼爪中死裡逃生,現在又落入壞蛋的手裡,早知如此,今天她真不該出門的。
一路上,史書黛的眼淚始終沒停過。
她在心中不斷揣測自己的下場,她甚至悲觀的認為,自己絕對會被撕票。
就這樣,她絕望的甚至連反抗都省了,任由他將自己丟上摩托車,然後認命的等待自己的命運到來,誰知三分鐘後,她卻被扔到了家門口,而那個被她認定絕對會對她不利的男人,卻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她,油門一催,眨眼間,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同村十六年,那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他救了她,她卻誤會他,她甚至連聲道謝也沒說。
為此,她始終耿耿於懷。
第七章
暑假到了。
燠熱的夏日午後,小貓在牆頭打盹,麻雀在樹頭合眼,整個康樂十二村靜得像是沉沒在大海裡一樣。
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不是上班就是躲在家裡避暑,整條大馬路上就只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在行走,那是史書黛,剛從社區的圖書館K書回來。
拎著沉重的背包,她不畏酷暑,沿著紅磚牆徐步向前,正打算拐彎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一串巨響。
那種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大型傢俱翻覆,以及玻璃碎裂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側頭往發出巨響的屋子望去,接著蹙起眉頭。
霍家,村裡最出名的破碎家庭,母親水性楊花,兩年前跟人跑後音訊全無;父親酒鬼一枚,不工作賺錢,反而到處借錢買酒,人見人躲,至於他們唯一的兒子——
砰!
斑駁的紗窗門忽然被人自後方踹開,一個瘦削的男生自屋裡衝了出來,他一身凌亂,額頭上還淌著血,一出門就是一句經典的髒話。
「X你媽的,你以為我希罕這個家啊!」
「不希罕,那你滾啊!」因為反彈正要闔上的紗窗門,再度被人踹開,一名中年男子拎著酒瓶,站在門後破口大罵。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可不要回過頭求我!」男生面色陰鷙,跨坐上一旁的摩托車,迅速發動。
「誰會求你這個逆子,滾!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門板闔上的前一秒,一個酒瓶自門後方飛了出來,男生俐落閃過,褐色的酒瓶匡啷一聲,在史書黛的面前爆裂開來。
爭吵中的父子倆,這才發現這名觀眾的存在,當下一個甩門,一個破口大罵
「媽的,看什麼看!」轟隆隆的引擎聲中,霍綸坐在機車上,一臉猙獰的瞪著史書黛,臉上的表情像是想把她給撕了。
「你流血了。」她誠實回答,臉上並無任何驚懼。
雖然滿口髒話,態度惡劣,但是經過上個禮拜的流浪漢事件,她知道,其實他只是聲音比較大聲。
「那又怎樣!干你屁事!」霍綸惡劣的對她豎起了中指。
他這個人書讀得普普通通,打架鬧事卻是樣樣行,名聲壞到連管區警察都認識他,附近的人沒一個不對他感冒,一見他就躲,這個死小孩一定是腦筋壞了,才敢跟他說話。
「是不關我的事,可是如果你不把傷口處理好,很有可能會感染破傷風。」他的額頭似乎是被什麼銳利的東西給割破,鮮血不斷的滲出,把他的鬢角都染濕了。
「媽的,你詛咒我?」瞇起眼,霍綸立刻瞪向她。
「不是,我只是建議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搽藥。」指著自己,史書黛毛遂自薦,鏡片後的一雙丹鳳眼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受人點滴,湧泉以報,一直以來,她都很想回報些什麼,可她發現,他這個人真的很「目中無人」。
好幾次她都走到他面前了,然而他卻像是沒看見她似的,總是頭一甩,就走了,害她每次都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她相信,若不是今天她適巧撞見他們父子倆吵架,又差點被那只酒瓶砸到,恐怕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注意到她。
「哈!憑你?」一雙充滿野性的黑眸立刻浮現不屑。
「我可以的,只要你——」
「我不管你是哪家的死小孩,你還是快滾回家喝奶吧!」霍綸根本懶得理她。
奚落一笑後,他一把催動油門,破舊的機車瞬間飛嘯而去,遠遠的將她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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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債好還,人情債難還,心中有所虧欠,總教人難受。
即使幾次出師未捷,但是史書黛還是不放棄,接下來的幾天,她幾乎是天天到霍家門前報到。
「又是你!」幾乎是酒瓶碎裂的那一瞬間,高瘦的霍綸就殺到她面前。「媽的!你究竟是哪家的死小孩?沒事有事就跑來我家門前看戲,當我們家是電影院啊!」
「我是史大年的小女兒,我叫史書黛,你可以叫我書黛。」史書黛有問有答,非常高興酒瓶終於「又」飛到自己面前。
多虧這個酒瓶,霍綸才能注意到她。
「我還書包咧,你爸有問題啊,取這什麼鬼名字,死書獃?難聽死了,虧你還可以這麼臉不紅氣不喘的跟人家自我介紹,丟臉死了!」雙手插在口袋,霍綸對於個頭不到自己肩膀的史書黛,辟哩啪啦的連吼好幾句。
今天他心情超級不好,這個死小孩又這麼不識相的出現在他面前,不拿她出氣出氣,實在很對不起自己。
「我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因為這是我爸爸幫我取的。」史書黛面不改色,對他粗魯的說話態度,幾乎快要習以為常。
「靠!你這個死小孩是不是有病啊?聽不出我是在罵你嗎?」不過很顯然的,她沉穩大方的態度卻使得霍綸更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