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恭送張公公離去後,跪在劉姥姥身旁的柳搖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湊近,強抑著忐忑不安,語帶遲疑的開口。
「姥姥……您真要接下這千斤萬擔的重責大任嗎?人家說伴君如伴虎,萬一弄得一個不好,害公主嫁錯了人,那可是殺頭的大事呀!」
「你、你這張嘴能不能說點吉利的好話來聽聽?」柳姥姥差點氣昏。
本來就已經又驚又喜又惶恐,現在被孫女兒這麼一提醒,心上更是添了七分的擔憂。
堂堂公主金枝玉葉的親事,可由得人隨隨便便說合嗎?
「姥姥,您別生這麼大氣,做媒的事您是專家,我懂個什麼?也不過就是隨口瞎說罷了。」柳搖金嚇得趕緊拍撫著姥姥的背,還真怕老人家一時想不開。「乖,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不氣不氣喔!」
柳姥姥好不容易才順利口氣,望著孫女率真卻憨然傻氣的小臉,不禁一陣悲從中來。
「嗚嗚嗚……」
「姥姥……您……您怎麼了?別、別哭啊。」柳搖金這下是真的驚得魂飛魄散,慌了手腳。「是我又說錯話了嗎?掌嘴掌嘴,我自個兒掌嘴!」
看著人家蘇小子長袖善舞、口齒伶俐、英明能幹,長得好吃好看又好用,再看看自家孫女這副萬年也開不了竅的蠢樣,再想到柳家十幾代風光很可能就葬送這一代手中,柳姥姥哭得更厲害了。
「姥姥不哭不哭,您別難過啊,天大的事都有我幫您擔著,您千萬別擔心……」柳搖金再勸。
要靠她擔?
那不就更加完蛋大吉了嗎?
「哇——」柳姥姥哭得更大聲了。
「老夫人……」所有丫頭連忙上前來幫忙勸慰。
「我又說錯什麼了?」柳搖金愣愣的問。
丫頭們不約而同望向她,然後齊齊歎氣了。
剎那間,柳搖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糟糕,糟得無可救藥。
難道就沒人相信,只要她願意,她真的可以一肩挑起柳家的重擔嗎?
她呆呆地看著面前哭成一團的一家老小,心底滋味複雜萬千。
☆☆☆☆☆☆☆☆☆☆ ☆☆☆☆☆☆☆☆☆☆
是夜,一頂軟轎秘密來到了蘇府。
「我希望你能和我家搖金成親。」
一開口,柳姥姥就成功的讓親自斟茶的蘇瑤光驚得手一鬆,青花瓷壺瞬間掉落,碎了一地。
「要你跟我家搖金成親,有這麼恐怖嗎?」柳姥姥嘲諷地挑了挑眉。
蘇瑤光怔怔地看著柳姥姥,生平首次腦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該怎麼回答。
娶搖金……而且是柳姥姥主動提起……
雖然上回柳姥姥被他虛晃一招地唬過了,但她終究是在媒人界裡打滾數十年的老前輩……老狐狸,心思當不只那麼一點點,主動求親,必定有深意。
見他沉默,柳姥姥不禁哼了哼。「怎麼,覺得我家孫女賠不起你嗎?」
「不是這樣的。」
「你不用急著解釋我也知道,我家搖金的確不是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打架閨秀,脾氣又倔又硬,偏偏腦袋又單純又固執。」本來是要推薦自家孫女的有點,可柳姥姥說著說著,不禁數落氣缺點來了。「長得還算是討喜,可這性情卻是糟糕到極點——」
「搖金很好。」蘇瑤光的表情嚴肅,口氣堅定。「姥姥,搖金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模樣好,心地好,性情更好,您是在該對自己的孫女兒多點信心的。」
柳姥姥用嶄新的目光打量著他,老奸巨猾的笑意浮上眼裡。
她深諳欲擒故縱,以退為進的道理,不禁毫不客氣地嗤一聲。
「蘇少爺,咱們都是明眼人,就別在這兒大迷糊仗了,我知道我們家搖金是什麼德行。」見他眉心一皺,柳姥姥卻不讓他有開口反駁的機會,逕自往下說:「你也用不著為顧及我的面子,就說些言不由衷、跟事實不符的溢美之詞來;搖金是我一手帶大的,難道我還不清楚?」
蘇瑤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著。不知怎的,柳姥姥每個字都令他聽來刺耳難當。
平常在家裡,柳姥姥就是這麼對她的嗎?常常說這些貶損她的言論,常常瞧低她的價值,難怪她會對媒人如此反感。
面對柳姥姥風韻猶存卻濃妝艷抹的老臉,他深邃的眸光裡掩不住一絲憤慨之色。
「我也知道我今兒個厚著臉皮要你娶她,你肯定覺得是天大笑話一樁,」柳姥姥故意道,「事實上,你是我名單上的頭號人選,倘若你不行,那我也只能再朝下一家拜訪去了。」
他心突地一跳,強自鎮定道:「敢問姥姥,這『下一家』是什麼意思?」
「鎮南王媒婆家的兒子大強呀!」柳姥姥一副早已打算好的語氣,「今年恰好三十,也尚未娶親。而且我想他王家近幾年生意不太好,正需要有人幫扶一把,若是他家大強願意跟我們家搖金成親,我可以考慮分幾樁生意給王家的。」
她這是在虛張聲勢。
聰穎過人的蘇瑤光不至於連著一點心機攻防都看不出來,但是理智上清楚柳姥姥在玩什麼把戲是一回事,可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尚未釐清自己對搖金的感覺是什麼,決計不能輕易掉落柳姥姥的圈套之中,可是他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柳姥姥真把搖金意亂嫁出去。
「姥姥有話直說,毋須再和瑤光繞圈子。」他微微一笑,眼神冷靜而篤然。「你我彼此心知,王家公子若是個良配,何以今年都三十了,王媒婆至今還未能幫兒子說成這門親事呢?」
柳姥姥沉默不語,半響後,面不改色地笑道:「那是姻緣還未到,可不是人家大強娶不到老婆……不過你說的也沒錯,都三十了,配我們家搖金是老了點。那朱媒婆家的孫兒今年恰好十九,大搖金一歲,應該也挺適當的。」
這個老狐狸……蘇瑤光忍不住微咬牙。
「姥姥,敢問您為什麼這麼急著把要緊嫁出去?」
「嫁出去?」她一怔,隨即好笑道:「我又說是要把她嫁出去嗎?」
他瞪著她。「可您剛剛明明說——」
「我老婆子腦子沒壞,還記得自個兒剛剛說過什麼。」她笑得眼兒瞇了起來。「我說,希望你跟我家搖金成親,是要你『入贅』我們柳家。」
一片靜默——
「入贅?」
第8章(2)
☆☆☆☆☆☆☆☆☆☆ ☆☆☆☆☆☆☆☆☆☆
「什麼玩意兒嘛!也不想想我姥姥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麼不給我面子?說送客就送客!」
被強行請出蘇瑤光書房的柳姥姥碰了一鼻子灰,邊走邊嘀嘀咕咕地碎碎念著,深感面上無光。
幸虧她早料到蘇家小子沒這麼好商量,所以丫鬟一個也沒帶,還讓轎夫都有在大門外瞪著,要不然讓下人們見到她居然被蘇家的臭小子給「攆」出來,那才真叫丟人!
她越想越悶,忍不住懊惱道:「若不是皇上聖旨嚴明要新任繼承人,若不是看在你小子是個可造之材的份上,我老人家用得著同你低聲下氣地商量入贅一事嗎?」
說到底,就是她家的孫女兒不爭氣,害她只得把腦筋動到別人家的兒子身上。
「柳姥姥這邊請。」四喜一臉賠笑,但是心地可是大大趁願了。「大門在這兒。」
他們蘇家被柳家壓得夠久了,今日好不容易少爺動了怒,請柳姥姥吃了一頓排頭,教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如何不暗自竊喜偷樂呢?
「請什麼請?姥姥我尿急,想去茅房行不行?」她冷冷白了四喜一眼。
「呃,」四喜愣了一愣,「茅、茅房?」
「怎麼?這就是你們蘇家的待客之道,連茅房都不給上的?」柳姥姥高傲地抬起下巴。「還是你們茅房怕給人上?」
「當然不是。」四喜可是非常以他們蘇家頂級待客之禮為榮的。「我們的茅房乾淨清幽,客人上過個個都說好的!」
「那你還等什麼?」柳姥姥挑眉看著他。
「姥姥這邊請……」四喜扁了扁嘴,還是只得強耐住性子,低聲下氣道。
「姥姥我雖然是幾十歲的人了,可上個茅房還不需要人攙扶,就用不著你帶頭領路了,」她像扇灰塵似地揮了揮手,「你就自便吧,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可是……」被她目光凌厲地一瞪,四喜的抗議全吞了回去。「是。」
他指完了路,就被柳姥姥給打發走了。
柳姥姥裝作往茅房的方向走去,待走了一會兒,見四下都沒有人,三寸金蓮又往回轉,穿花拂柳地要摸回蘇瑤光的書房。
不管怎樣,今天一定要達到目的,否則她就死賴在蘇家不走。
蘇瑤光還真敢把她這老婆子丟出門不成?
才經過窗邊,柳姥姥突然聽見書房裡飄來夾雜著『搖金姑娘』四個字的聲浪。
咦?
「少爺,依您猜測,搖金姑娘明天真的會和左掌門人一起回轉南海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