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再來找她了……
「當然是在跟你說話。」老者微笑開口,「聽說你想拜師學藝,但一直不得其門而入?」
「是啊,您怎麼知道的?」柳搖金悶悶不樂地望著他,隨即恍然。「我知道了,是掌櫃和店小二跟您說的吧。」
他們成天嘴上嚷嚷著說要幫她留意拜師一事,沒想到三年來拖拖拉拉,今日可總算是履行承諾了。
只是她卻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狂喜萬千,雀躍不已,反而覺得有點提不起勁來。
可她應該要覺得很高興的。
「你不用管是誰同我說的,總之,你要有心理準備,想學我的『虎鶴雙形拳』是要吃上很多年的苦頭喔!」老者事先警告。
虎鶴雙形拳?
柳搖金恍惚遲鈍的神智突然漸漸清晰、有真實感了起來。
虎鶴雙形拳?虎鶴雙形拳?就是那套江湖中大名鼎鼎,人人想學的虎鶴雙形拳嗎?
「我不怕吃苦!」她像是腦門突然被敲醒了,熱切地衝上前,雙眼亮晶晶的。「師父在上,請受徒兒搖金三拜——」
「且慢,老圾話還沒說完!」老者銳利眸光上下打量她,對於她終於表現出誠懇熱烈的態度,還算滿意。「老夫忝為『南海派』掌門人,向來收男不收女,如果你真的歸於老夫名下,可算是南海派五百年來首位女弟子。」
柳搖金興奮激動地心臟怦怦亂亂跳,眼前金星亂亂閃,不敢置信地屏息傾聽著。
南海派掌門人?老爺爺竟然是南海派的掌門人?她、她可以去當南海派的小師妹了?
等等!
她理智及時閃現,瞇起了眼,口氣謹慎地問:「老先生,請恕小女子失禮問一句……我怎麼知道您不是誆我的呢?」
「是該確定一下的,」老者點了點頭,「小姑娘,你身上有一貫錢沒有?」
「有是有……」她有些狐疑地自繡花荷包裡取出用紅繩結起的一貫銅錢,遞給了他。「要做什麼?」
「老夫不是那等江湖賣藝的,平時不作興耍弄這些小把戲,只不過今日受人托付……」老者無奈聳肩,大手握成拳,把那貫銅錢握在掌心裡,等再攤開手掌時,銅錢已然鑄成一塊硬銅。「喏!」
「嘩……」柳搖金眼睛都看得直了,神情敬畏不已地輕碰那塊還微微發燙的銅塊。
「這不地審彫蟲小技,」老者一笑。「只要學會本門『烈火掌』的一成皮毛,即可輕易做到。」
「我要學!我要學!」她雀躍得不得了。
「本來老夫已是不打算收關門弟子了,偏偏欠下的這個大人情又不得不還,只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歎了一口氣,隨即嚴肅地注視著她,「柳姑娘,如果你真的有心拜在老夫門下,那麼三日後就隨老夫回轉南海吧。」
「三日後跟師父回南海,那有什麼問——」她陡然一呆,滿心歡喜打了個大大折扣。「回南海?」
「那當然,你想拜師學藝,自然得跟老夫回南海了。」老者有一絲不耐地道:「小丫頭囉囉唆唆的,到底學是不學?老夫千里迢迢來到梅龍鎮,可不是專程來找關門弟子,而是特地為了我孫兒的婚事而來,現下親事已妥,老夫自然也該起程回歸南海——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為了孫兒的婚事……
柳搖金心頭電光石火間閃過了一絲什麼,可是沒待想明白,另一個更嚴重要緊的念頭立刻劈進腦子裡。
「三天後就得走,可是、可是我還沒跟我家姥姥說……」她囁嚅著。
「三天的辰光還不夠說嗎?」老者挑眉。
「不是不夠……」這明明是她多年來盼的念的想的呀,今日心願終於有機會完成,她究竟在猶豫遲疑什麼?
姥姥……姥姥一定不會答應的。
而且要到南海那麼遠的地方……將來要見姥姥一面恐怕就不容易了,姥姥年紀那麼大,萬一要有個什麼……呸呸呸!
她甩去腦中突然湧現的亂七八糟想法,臉色微微發白,喃喃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姥姥身子一向健壯,家裡又有那麼多人伺候著,照看著,我不過去學個三年五載的功夫,待學成就回來了,姥姥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對吧?」
老者凝視著她,不忘加重證據叮嚀道:「拜師學藝可不是嘴上說說的玩意兒,南海派更由不得你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所以老夫奉勸你一句,好好仔細想清楚,三天後晌午時分,老夫會在出鎮北門下,逾時不候。」
「我……」柳搖金還來不及說話,老者身形一閃,神奇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哇塞!
這樣翩若游鴻的輕功,這樣神出鬼沒的功夫,就是她做夢都想學的啊!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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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茶樓後,柳搖金只覺得彷若還在夢中,腦子裡有兩股勢力絞擰纏鬥成一團。
一股是深深的興奮狂喜,另一股卻是重重的忐忑不安。
「怎麼辦呢?」她緊緊絞著雙手,「我好想去南海呀……可是姥姥會被我給氣死吧?」
十八年來,她不是沒有想過收拾包袱偷偷離家走人上山拜藝,可是只要一想到姥姥,就又猶豫卻步了。
她在家裡賴著纏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姥姥能夠自己想開,明白她壓根就不是當媒人的料,然後親口同意她出門學武功。
可是她都等了這麼多年了,姥姥就是抵死不從。
「這次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我到底該不該偷溜呢?」她滿心矛盾掙扎,腦子嗡嗡然像有一堆蜜蜂蒼蠅在裡頭造反,鬧得她頭疼得要命。
就這樣失了魂似地走著走著,等到她抬頭時,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站在蘇宅門口。
「假若換成是他,他會怎麼選呢?他又會怎麼說呢?」
「搞什麼換?我怎麼會走到這兒來?」
柳搖金雙耳發燙得緊,心口堵得慌,二話不說趕緊轉身拔腿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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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光負手佇立在桃花樹下,神情郁然,默默望著即將開盡了的滿樹繽紛。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一個春天,也快過了吧?
「少爺,」四喜小心翼翼地輕喚,「您該用午飯了。還有,待會兒您和東家約好了要試菜呢。」
蘇瑤光回過頭,平靜地道:「知道了。」
「少爺……」四喜欲言又止。
他靜靜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貼身小廝。
「少爺這幾日要不要出門走走,散散心?」四喜擔心地望著自家主子。
「我很好,何須出門散心?」他微笑搖頭。
四喜怔怔地望著他。
少爺這些天明明心緒不佳,除了日常上門委任親事的客人外,足不出戶。每回他送茶給少爺的時候,少爺總在發呆,英俊臉龐有著掩不住的一抹惆悵之色。
「少爺……」
「嗯?」
四喜硬著頭皮問:「您心情不好,是因為柳小姐嗎?」
蘇瑤光臉色一變,更加沉默了。
四喜暗暗一歎。果然是為了柳小姐。
「少爺,請恕小的多嘴,您要真的喜歡柳小姐,就用不著顧慮柳姥姥和咱們蘇家不對盤的事……」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她。」
「再怎麼說那也是上一輩人的……啥?」四喜傻眼。「您、您說什麼?」
「怎麼樣才叫作喜歡一個人?」他反問。
四喜張大了嘴,呆了。
「我老愛逗她,老愛看她氣得臉蛋紅通通,老愛讓她對我動手動腳的……這就是喜歡嗎?」
「呃……」
蘇瑤光苦惱極了,「只要看到她,我就精神百倍,因為她真很好玩,很好拐,說什麼她都聽,做什麼她都信……這也是喜歡的一種嗎?」
「噯……」明知這樣很怪,但是四喜突然有點同情起柳搖金。
「她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不需要去猜度,也不必要去懷疑,她的心像琉璃做的,一眼就教人看得清清透透。」
「嗯……」
「跟她在一起,不用大腦也沒關係,不用一直保持溫文儒雅的姿態也沒關係,我覺得很舒服、很自在……但這真的就是喜歡嗎?」
「這個嘛……」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上她,」蘇瑤光的語氣有些沉重,「但是我倒十分確定自己是個王八蛋。」
「少爺?!」四喜嚇了一大跳。「不不不,您怎麼會是王八蛋呢?」
「我是。」他吁了一口氣,神色鬱鬱難解。「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不是個王八蛋是什麼?」
「那是因為……因為……」四喜支支吾吾,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還是害她傷心了。」他眼神一黯。「一個男人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傷害一個女孩子,這是身為男人最基本的道德。」
「少爺……」
一個脆生生笑嘻嘻的甜美女聲陡然介入——
「哎呀!蘇哥哥原來也是個笨蛋呀!」
他們主僕二人不約而同轉過頭,望向聲音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