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去過法國,大樓很引人注意;羅浮宮的下午茶貴得要命,最重要的是,它的麵包沒有她做的好;她去過澳洲,騎馬很臭,袋鼠多到睪丸可以拿來做福氣袋,而無尾熊的毛髮沒有想像中柔軟;她去過埃及,金字塔很美、尼羅河很美,法老王坐的三角帆船啊,有她浪漫的想像情節,只是她沒有在那裡找到她的曼菲士,沒有穿越到另一個時間空間,再次遇見她的愛人。
她知道自己的愛人在哪裡,他在英國,在那個她始終提不起勇氣前往的國度裡,但她已經二十六歲,二十六歲的女人已經儲備了足夠勇氣。
「生日快樂!」左勵強說。
她回過神,呆呆的看著眼前男人。他對她很好,教她做麵包、教她經營麵包店,他常待在她身邊,聽她叨念心愛的老公,他是個無懈可擊的好男人,可惜——
始終走不進她心裡。
她很清楚問題在哪裡,他也知道她的心擺不進一段新戀情,所以好朋友是兩個人唯一可以接受的關係。
「小姐,你很不禮貌耶!別人替你慶生,你竟然從頭到尾在發呆。」
她抱歉微笑,「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的話,幹麼要有警察。」他瞪她。
歎氣,六年了,他看著她長大、蛻變,看著她從小女生變成大女人,這一路上的轉變他全看在眼裡,但他也看見,她不變的愛情。
好固執的女生,這樣的她,怎麼能夠尋得幸福?
「對不起沒用的話,幹麼要發明這個詞彙?」她反駁。
「你很愛爭辯哦。」
「我本來是不愛的。」
後來發現鬥嘴可以鬥出一段真愛,可以鬥出無數美麗回憶,慢慢的,她成了嘴巴不饒人的壞女生。
「知道、知道,都是費亦樊的影響,你得付我醫藥費。」他沒好氣瞅她一眼。
「為什麼?」
「因為我聽費亦樊三個字聽到耳朵長繭。」他切一塊蛋糕遞給她。
李若薇拿起叉子那刻,想到丈夫幫她買的蛋糕,想到他的禮物和她的激情回禮,忍不住臉紅心跳。
「停!不准再想他。」左勵強把叉子拿到她面前,作勢要戳上她的蛋糕。「壞習慣。」
「我又怎麼了?」她無奈問。
「光看你的臉就知道你在思春。好了,說重點,你找我做什麼?」那天是她主動打電話給他,他才說:「反正你生日快到了,就約在那一天吧。」
他買蛋糕卻不買禮物,因為她說,自從二十歲以後,她再也不收任何生日禮物。
「聽說你和合夥人鬧翻了?」她淺笑問。
「不會吧!這種事竟然傳到你那裡?太可怕了,業界還真小。」
「我聽你的合夥人說的。」
那年,左勵強是她的師父,而他的合夥人是她的老闆,三個人一起經營那間店,和樂融融。
「臭小Y,連吵架也要跟你報告,我要去把他的頭扭下來。」
「不要怪他,這幾年你到處參加比賽,常常把店丟給小Y一個人看。」
「那些麵包師傅都是我一手訓練的。」他的功勞也很大好不好?
「小Y知道,他也明白當年的辛勞,只不過……」
「只不過他娶老婆了,他老婆嫌我不學無術、坐領乾薪,嫌我一天待在店裡的時間不超過三小時。」他無奈說。男人啊,一娶老婆就被牽著鼻子走,半點主見都沒有。
「他和他老婆一天工作時間加起來超過二十小時,而你連三小時都不到。發薪水之餘,還要和你對分紅利,誰聽了都覺得不公平。」她不偏不倚,正直而誠摯。
「短視,我賣的是創意,他們怎麼知道,那個創意必須先在我腦袋裡醞釀幾個小時?你都不知道那個傢伙口氣有多差。」
「可我聽說,你的口氣也不怎麼樣。」
「夠客氣了,要不是他老婆懷孕,怕她動胎氣,我還想把小Y抓起來,狠狠揍一頓。」
她雙手合掌,支在下巴中央,看著他掄起拳頭在空中比劃,忍不住好笑。明明是個溫柔的大男生,偏偏愛裝腔作勢,假裝自己很凶狠。
「你看什麼看,那個眼光很礙眼耶。」
「師傅,請問您幾歲了?」她搖頭。
「三十二歲。」
「三十二歲還這麼小孩子氣,我怎麼能放心把店交給你?」她忍不住歎氣。
「什麼意思?」
「來當我的合夥人吧,我把麵包店的股份分給你三成。」
「什麼?」他喜出望外,才想著和小Y鬧騰,要到外面找工作的說。這個徒弟教得好,不枉費他的一番苦心。
「別太早高興,我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他急問。
「把你的學妹露露小姐帶進來,當我們的營業部主任。」
她痛恨那些行銷宣傳的工作,也不喜歡經營管理,至於她的眼光……也說不上精準。這些年能一路平安走到今天,店還越開越大間,只有一個原因——她的老公和財神爺暗中有掛鉤。
至於,當時擴大經營早餐這塊,是露露小姐的提議,她還好心地提供企劃案,因此於她有恩。
「為什麼?」想到那個愛管人的學妹,他頭痛得很。
「因為她有經營長才。如果不是她,我的早餐生意不會好到讓人眼紅。」
明眼人都知道露露喜歡左勵強,只有他遲鈍到令人髮指,她想,如果能因此將兩人拉在一塊,何嘗不是好事?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讓我當你的合夥人?」
「因為你很擅長做麵包。訓練麵包師傅是你的專長,有你的技術再加上露露小姐的經營,一定可以讓我的麵包店更具競爭力。」
「問題是你做的好好的,幹麼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哪有人會說自己是石頭?李若薇失笑。
「第一,你和露露小姐不是石頭,而是我最好的助手。第二,我要去英國,我只買了去程的機票,沒有買回程票,我不知道會去多久。」
聽她這麼說,他一哂。「終於下定決心要面對了?」
「對。要面對。」
「真的能找到你母親嗎?」
「我有住址。」
「你不會打擾人家的家庭吧?」
「如果她很幸福的話,我不會。如果她不幸、如果她願意,我會帶她回台灣。」為父親照顧心愛的女人,這是她的本份。
「除了這個以外……」他幾次張口,卻猶豫著該不該把話吞回去。
她知道他想問什麼。
「對,我會去找亦樊的墳墓。我還要跟他的家人打交道,請求他們,等我死後,讓我葬在他的身旁。」
「你什麼都不曉得,地址、電話……了不起有一支早已經停用的電話號碼,你怎麼能找得到他?」
「他說他會在墳邊種很多很多很多的薔薇,我會走遍倫敦附近的墓園,把亦樊找出來。再不行的話,我就登報紙,尋找他的堂弟,讓他助我一臂之力。總之,我一定要找到他。」
「難怪你不買回程機票,也許你會在那裡待很多年,對不對?」
「對,所以麵包店必須拜託你們。」
「如果你找到了,會不會就此死心,重新經營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一向經營得很好,至於亦樊……不管他在不在,有他,我的心才能跳動、才有感覺,我永遠不會對他死心。」
「你很笨耶,人不要執著於過雲,要試著開創未來。」
「這兩者並不相違背。我的未來在麵包店,我的愛情在過去,不管是過去或未來都是我人生的一部份。好啦好啦,不是說亦樊的名字快讓你的耳朵長繭,你還偏愛挑他說。不談這個,你盡快去找露露小姐,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加入,我也給她三成股份。希望你們能在這星期之內決定,決定好了,我們盡快辦理交接事宜,因為我的起程日期定在月底。」
簡單利落把話交代清楚,她必須盡快處理好台灣的部份,未來,她不曉得自己會在英國待多久。總之,她這回要完成所有心願。
她終於來到英國,來到這個想了多年的夢想國度。伸展雙臂,她深深的吸一口英國的空氣。
左勵強和露露小姐接手麵包坊,她相信,有這兩位能幹的股東做後盾,她可以安安心心地把該做的事情完成。
英國對她很友善,她來這裡的兩日都是晴天。前天下飛機,她找到飯店睡到天黑,夜裡起來吃點東西,又回到床上繼續睡。
疲憊,並不光因為搭飛機,也因為過去六年。
那六年,她用忙碌假裝自己不害怕孤獨,用微笑欺騙自己生活比想像中容易,她對所有人都釋放善意,對所有人溫柔甜蜜,用臉上不滅的笑意昭告天下,她過得很愜意。
這麼做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有某個男人的快樂與她緊緊相系。
工作累人、偽裝累人,欺騙更讓人累上加累,這麼累的生活過去六年,她真需要一場大睡眠。
說也奇怪,在家裡那張舒適溫暖的大床上,她經常輾轉難眠,沒想到竟會在異鄉找到一個讓她安心入睡的地方——是不是因為,這裡是她的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