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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雷恩那

  鳳錦在榻邊落坐,瞪著她,忍住想扶她、碰觸她、強制她躺下的衝動。

  四目相接,對峙好半晌,上官淨混亂思緒終於找到起頭,語氣沉靜偏冷。

  「你終於願意讓我瞧見竹塢裡其他僕婢了嗎?那些人全淡淡的、輪廓模糊,原來並非我目力不佳,而是他們真是紙紮出來的人。」似要笑,不很成功,她深吸口氣。「朱玉和牛大呢?該不會也是吧?」

  鳳錦對她故意疏冷的語調感到不痛快,暗磨了磨牙。

  「在這竹塢裡做事的僕婢,皆非真人。」

  答案夠明白了,儘管心裡有準備,上官淨仍怔了怔。

  眨眸,她苦笑。「難怪朱玉那小丫頭總怕你把她撕了,再丟進火爐裡燒作灰燼。」她到底闖進怎樣的陰陽幻界?江湖上奇聞異事多如牛毛,她也見識過不少,怎還是傻傻落進圈套,被人當猴兒耍?

  吞嚥唾液,身軀微顫,她努力持靜又道:「我聽到燕影在喊,他喚你……鳳主……你……你是『刁氏一族』的鳳主,我一進南蠻就遇見你……師尊說,要我帶好那塊玄鐵令牌上路,看來,那塊刻滿刁氏古老圖紋的令牌真與你氣息相通,才能領著我尋到你,只是沒想到,會被騙得這麼慘。」

  匡啷!

  乍然一響,方桌上的燭台被一股氣掃到地上。

  眼前男乎動也未動,只是聽聞她的話後,好看的眉陡蹙,下顎緊繃,僅是如此,燭台就遭殃了。上官淨心頭一凜,卻也不驚無懼了,有種同他豁出去的蠻氣,他顯露真面目,那很好,她寧可他如此待她。

  「十九既是你堂弟,那婆婆也就是你的太婆,他們適才喚你鳳錦,那是你的名,對吧。你其實姓刁,不姓鳳,你叫刁鳳錦……呵,而『習氏一族』的人早知道我,我……我甚至跟你成親,作了夫妻,卻還傻乎乎追著村民們打探消息。」苦笑再苦笑,胸中疼痛一波接連一波,那樣的痛究竟是內傷抑或心痛所造成,此時都攪在一起分不清了。

  水落石出,終於。

  以往覺得怪異之處,如今都能有個明白說法。

  「村民們怕你,不是因你模樣不尋常,而是知你底細。還有那對前來求醫的父女……我找不到他們了,但你那時曾開著玩笑說,要治癒那姑娘很簡單,只要封住她的記隱,讓她忘掉一切,重新過活……」她想著,說著,眸中漸聚水氣,卻恍若未知。「原來,那並非玩笑話。」

  房中忽地靜下,有淚滑落,她似嚇了一跳,趕緊抓著衣袖倔強拭去。

  鳳錦看得一肚子火。

  問他心中有無內疚之意,答案是沒有,他就是這樣的人,底細被揭穿,他沒臉沒皮沒心沒肺,渾不覺有錯,但她氣成這樣,神情疏離,說話徐慢沉靜,話中卻透出細微嘲諷,還說到掉眼淚,這就讓他大痛了!

  「幹麼不再說?」他終於出聲。「說啊,有什麼話全說出來,我聽著。」

  見他幹出惡劣之事,還如此咄咄逼人,上官淨火氣也騰燒出來,氣到發抖。

  「你、你胡謅的對不對?月圓之夜,七竅滲血……那根本不是什麼邪病,你連這事也說謊騙人!」

  「是。我就騙你。」他大方坦承,鳳目凌厲。「我是『刁氏一族』歷代鳳主之中,能力最強的一個,身上的紅痕天生便有,太婆說,這是因我體內鳳鳥精血強過人的那一部分,全族僅我一人如此,至於月圓之夜……」下顎略揚。「有得必有失,那也是我該受的,七竅滲血罷了,只要在那十二時辰內不使幻術、不動異能,亦能無痛無感安然度過。」

  她雙眸眨也不眨,突然問:「所以那一次你使了幻術?」那一晚,他明明極不舒服,氣虛顫抖,那不是假裝。

  他不語,即表示默認了。

  上官淨腦中一閃,匆地明白。「那兩頭胡亂衝撞的水牛……」會氣昏,真的,她被玩慘了。

  她擰眉輕咳,呼吸都疼,咳起來更痛,倚著床柱的上身一歪,受傷手臂無力撐持,若非鳳錦及時出手,真會跌下床榻。

  他將妻子圈抱在懷,臉色極差,撫她背心的手法卻相當鄭重,不住地揉圈,盼將瘀傷由外而內、再由內往外完全揉開似的。

  上官淨偎靠著他,眼眶一陣熱,直到氣息調穩,她細細又問:「……師尊要我帶玄鐵令牌來南蠻找你們,她在密室中留話,她說,找到你們就知怎麼做……你身為鳳主,定知道內情的,是嗎?」

  鳳錦並未立刻答話,僅擁著她,嗅聞她身上淡馨,那混著血氣的她的氣味……左胸一窒,腦中閃過她飛撲過來時的神情,傅蘭舟追在她身後,一掌拍下,她身形不穩,步伐跟槍,兩眼卻只看著他……

  他怎麼捨得?不知道啊……所以在那當時,他真入魔了,要她又傷又痛,為他反覆折騰,全為他,他才歡喜,他怎麼捨得?

  悄悄啄吻她的發心,他道:「幾代前,『刁氏一族』裡有一旁支子弟出走南蠻,後來在西海一帶定居,出走的原因不明,有人說是因在西海一帶發現藏量豐富的礦脈,所以才出走,但我比較相信另一傳聞……」見她舒服些了,他將她放回榻上安躺,為她蓋上被子,手卻極難撤開,不禁又抓住她因習武而有薄繭的五指,輕扣著不放。

  上官淨掙了掙,沒能掙開,便消極地由著他。

  「另一個傳聞是怎麼說的?」她問。

  「那一代的鳳主似有斷袖之癖,與自己的一位堂兄曖昧不清,而我的這位不知幾代前的太老太伯決定慧劍斬情絲,於是毅然決然離開南蠻,不再返回,離去之前,鳳主將自身信物送予堂兄。聽族裡老人們提及過,那是一塊玄鐵鑄造而成的令牌,上頭有本族古老圖字,那位鳳主持福咒於上,令牌變成護身符,他將這最強的護身符送給了自己的堂兄……」

  「那、那師尊的這塊令牌……」

  「玉靈真人該是那位出走南蠻、定居西海的刁家人之後,她亦是異能者,那塊玄鐵令牌上除了一個恆年福咒,還有一個新咒,那是你師尊的手筆。我以神識辨認過,她曾用令牌割鎖了一個通道,將它變作一個開啟之鑰。」他一開始便對玄鐵令牌充滿興味,神性的圖字,古老的靈能,還有人的意志,一層又一層,引他深究。

  「開啟?」上官淨聽得兩眼下眨,鼻翼微擴,似快要不能呼吸。「……我記起來了……在莽林裡,二師哥說……他說,師尊說過,想要進玉靈峰頂的紫玉洞,必得靠玄鐵令牌,所以師尊是用令牌封了紫玉洞口的嗎……師哥以為洞內藏有寶藏,他想要,他跟我討令牌,但不能給,不能給……」

  虛弱地閉閉眼,腦中再次浮現莽林內的景象,驚懼、迷茫:心如刀劫、惶惑下定……沉沉重量壓在心間,她跟自個兒對鬥,奮力掙扎,好半晌才覺喉頭略鬆,能再說話。

  她幽幽問:「我大師姊和二師哥……他們……他們……還活著嗎?」

  「你以為呢?」

  這男人發怒了。她感覺得出。

  稍稍掩住的火氣再次揚起,他渾身帶刺一般,想把讓他不痛快的始作俑者也扎得流淚滲血。

  「你葬了他們了嗎?」她鼓勇再問。

  「你以為那種『清掃』的活兒,需要我多慮嗎?」

  心頭一痛,上官淨不答話,兩人就這麼近近對峙。

  直過了好半晌,終於壓得住疼了,她深吸口氣,將話擠出。「我……我總歸是找到『刁氏一族』了,師尊交代的事,我沒讓她老人家失望,我做到了……」

  她表情略憂傷,隨即又強迫自己鬆開眉心,然後用受傷的那手,勉強地、慢吞吞地掏出頸上那塊貼身掛戴的玄鐵令牌,取下,將它推到他面前。

  「我想,你從令牌上定能推敲……或者能感應到師尊所留下的指示,這塊令牌本就屬於『刁氏一族』,你拿回去吧,我已經做到我該做的了。」

  鳳錦仍握住她末受傷的一手,然而她五指舒張,不再如以往那樣與他緊緊相扣,這讓他十分不是滋味,再見她將視之若命的玄鐵令牌丟給他,彷彿什麼事都與她無關,她任務達成,選擇功成身退,似打算把他也一併……一併退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你想幹什麼?」他惱問,向來穩如鐵錨的心竟浮蕩起來。

  她靜瞅他好半晌,蒼白唇辦虛弱勾笑,雖是笑,卻無比認真,沉靜答道:「我必須回一趟「西海五靈峰」,得快些趕回去,非走不可,我四師妹蘇雪英還被困在那兒,我得趕回去。」

  他死瞪她,死死瞪住。

  「你在氣我、惱我、恨我,是吧?你說過不走的,現下卻成非走不可了嗎!?」

  上官淨沒有否認,只是雙眸覆霧,語氣更堅定,「我一定得回去。」

  沒錯,他說得沒錯,對他是既惱又恨,但此心已非己所有,她如眼盲之人,看不清真假,尋不到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西海。從何處來,便回何處,那裡有她該做之事、有她該牽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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