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一塊兒過去。」臉上紅潮一波末退,一波又起,她急要起身,卻被丈夫按住肩膀。
「都午時了,你先把吃的東西取出,我一會兒就回來。」見她張嘴欲駁,鳳錦很惡劣地又吻住她,挲著她的唇,低柔道:「聽話。」
不等妻子回神,他已背著小竹籃走掉。
南蠻莽林危機四伏,他卻來去自如,低地泥沼終年瘴氣蒸騰,妻子身上雖佩帶驅蟲香袋,亦備著一些薄荷涼草待用,他仍不願讓她冒這個險……不願?不捨?捨不得?原來啊原來,他也能有這樣的感情。
離開時,他昂首闊步,沒察覺漂亮嘴角正翹得高高的。
層層綠葉交疊,丈夫素潔身影消失在濃蔭後,上官淨獨坐著,還持續陪了好一會兒。
……這是幹什麼?
她環視週遭,發現這個林間的小空地景致甚是奇美,一棵棵的參天巨木宛如帳篷,遮掩天幕,日光卻能尋到細縫穿透下來,每一束光線都特別明亮搶眼,有力,且不失柔美。
她坐在平坦的大石塊上,底下是濕潤草地,樹根部分明顯突起,布著青苔,許多小白花、小紫花、小黃花的花籐攀著粗粗樹幹往上生長,籐纏樹、樹纏籐。粗糙樹幹全花花綠綠,引來不少蝶兒,極其熱鬧。
她眨眨眸子,忽而有些明白,今早丈夫吩咐朱玉丫頭備上一籃子吃食讓他們帶出門,或者就為了在這兒來場小野宴?
她笑出聲,搖了搖頭:心裡頗甜。
他要她聽話,好,她聽。
先解下背上的御風劍,她打開適才被鳳錦擱在一旁的包袱,裹巾裡是一個方形食盒,上下兩層,她揭開瞧了眼,方盒內擺滿美食。她不禁想,自個兒是否也該學著做菜,至少要摸清丈夫的口味,也好為他下廚……
抱著食盒傻傻笑,她胡思亂想,直到身後傳來聲響。
「鳳錦,你回──」一回頭,她眸中柔色盡掃。
慢慢放下食盒,一手再慢慢移向自己的長劍,握住。
她俐落地躍下大石,雙目一瞬也不瞬,直直看著眼前的俊美男子。
「二師哥……」喉緊,她澀澀磨出那個稱呼。
博蘭舟走近她,臉上掛著笑,是她一向熟悉的溫朗徐笑,無傷無害,只有憐惜。「淨,你讓我找了好久,找得好苦。」
熱流衝出眼眶,儘管流淚了,上官淨仍學對方勾唇淡笑。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你待我情真意切,我卻辜負了你,九死都不足以謝罪。」他再走近,嗓音溫柔苦惱,抬袖為她拭淚。「跟我回去吧,當日大師姊劃傷你,她事後也很過意下去。咱們幾個從小一塊兒長大,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回去吧,好嗎?」
「回去……」
「是啊,回玉靈峰。我心裡一直有你,我也知道你放不下我,你和師姊待我都好,我們三個可以在一起過活。跟我在一起,你不歡喜嗎?」
上官淨只覺悲哀,淚依舊流不止。
「回去幹什麼?」她訥訥問,臉色奇白。
「回去過好日子啊!」指端又安撫股碰碰她的頰。「師尊的玄鐵令牌在你手裡,我曾聽她老人家提及,要想進入玉靈峰頂的紫玉洞,必須用上那塊令牌。你把它交出來,咱們一起參詳,一定能找到打開紫玉洞之法。」
「打開了又怎樣?」
「那座洞窟內藏有無數珍寶,那些好東西,誰不想要?」
「我什麼也不要,就要師尊好好的,要小師妹好好的!」她語氣陡硬,撇開臉不讓他碰,突然問淚眸厲瞪。「你、你手上的劍……那是四師妹的佩劍!你把四師妹怎麼了?」
他笑。「雪英這丫頭,都嫁了人還不安分,聽了什麼消息,從西漠趕回西海,連相公都拋下了,一上玉靈峰就打起來,直逼問你的下落,怕你被誰害了。」略頓。「你跟我回去,也好和四師妹聚聚。你跟雪英如此親好,你心疼她,定是不想她擔憂,也不願見她受苦吧?」他多情般地握住她的手。
上官淨背脊一凜,已驚覺異狀。
她甩開傅蘭舟纏上來的手的同時,週遭濃蔭下,好幾條黑影陡現。
「跟她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上官淨,我瞧你心不心疼這一個!」女子揚聲發狠。
是大師姊!
上官淨見李雲衣持劍竄出,沒朝她刺來,而是對上她斜後方的誰。
她側顏一瞥,臉上血色盡失,胸與腹似重重各挨了一拳。
鳳錦就杵在那兒,在她身側後方不遠處!
第8章(1)
林中靜寂無聲,在鳳綿耳中,所有聲音皆斷,是他自行停止接收週遭大大小小的聲響,只專注在那對男女的對話上。
淨,你讓我找了好久,找得好苦。
女人眸中蓄淚,溢滿,順著勻頰而落。
她故作堅強笑著。
你待我情真意切,我卻辜負了你……
女人怔怔然,靜佇不動,任由對方為自己拭去珠淚。
我心裡一直有你,我也知道你放不下我……
回去吧,好嗎……跟我在一起,你不歡喜嗎?
女人並未辯駁,兩汪淚水湧得更凶,放縱對方一次又一次撫觸她的濕頰。
靜寂過後,仍是靜寂,他腦中無絲毫想法,彷彿整片野林在瞬間轉為荒蕪,他神魂凝住,無喜樂,亦無哀怒,但雙目無法栘開,無法從那對男女身上移開。
他不清楚自己欲做什麼,僅死死看著,胸中與丹田間有股熱氣往來流竄,該抑制嗎?不曉得。
他任其奔流、鼓脹、躁動,鳳目仍直勾勾看著,收映眼前一切……然後,有劍芒爍爍疾揮,筆直朝他襲來,他沒躲,如怔住似立定在原處,然,兩道詭光別過瞳底,他薄冷嘴角已著魔似揚笑。
他看著。看著。
他。看著。
「鳳錦!」上官淨甩開傅蘭舟的手,御風劍隨即出鞘,她拔身朝他竄去,飛竄的同時,長劍往後出招,將有意拖住她的傅蘭舟逼開一大步。
她人在半空,劍又朝前一伸,堪堪架住大師姊李雲衣那把凌空劍,唰地斜劃,將那距離鳳錦陶口僅餘半寸的劍尖狠狠架開。
「走!」她用力抓住丈大的手,疾退,持劍的一臂連連使招。
此時二十餘道身影撲擊而來,這些打手功夫不強,但靠的是人多勢眾,他們群起而攻,糾纏不休,而她的御風劍法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勉強能夠抵擋。
「快走!」尋到一處出路,她頭也不回地推開鳳錦,就盼他腳程快些、身手伶俐些,能安然脫險,哪裡知道……他、他真被嚇傻一般,動也不動,要他走,他不走,直挺挺杵在她身後。
刀劍交擊聲不絕於耳,南蠻莽林從未興起如此混戰。
上官淨不怕那群烏合之眾的打手,但再加上師姊和師哥聯手攻來,她顧左而失右,被逼退好幾步,持劍之手連連揮舞、抗禦,虎口劇痛,她心緒大亂。
不能亂!不可以!
穩住心神,她將丈夫推到一棵參天巨木邊,那棵巨木的樹幹內凹,形如天然淺穴,她推他入內,自個兒擋在他身前,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神氣。
她思緒極簡單——鳳錦不能出事。
他是那麼、那麼無辜之人,若出了什麼差池,她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思及此,她劍招更猛,快加疾電,閃耀似繁星……唯快不破,什麼招式都有弱點,但只要夠快,比敵人快,就穩贏。
她聽到幾聲負傷的哀吼,一道快影陡然躍落,是那個叫燕影的勁裝漢子,一出手便連傷三人。援手到來,她心更定,試圖想搶出一條道將鳳錦送離。
她鎖定傅蘭舟猛攻,對李雲衣這邊只守不進,甫過百招,終讓她尋到破綻。
抓到了!
御風劍一個迴旋,緊緊架在男子頸側,只要略再施力便能割斷頸脈。
她目中剛毅,直視傅蘭舟那張驚愕駭然的面龐。「你武藝從來就不如我。」
「不——」李雲衣淒厲大叫。
上官淨聽到那聲女子厲吼,不該心軟,胸房卻如中箭般顫痛。
她揚睫,看到大師姊驚隍失色的神情,那眉眸慘澹,瞳中儘是懼意。
原來真是喜愛。一名女子真心愛上她劍下的這個男人。
而她呢?她有心愛之人嗎?
有的……
她有的。
只是這該死的心軟,剎那間的遲疑,她持劍之手頓了頓,傅蘭舟搶這瞬間,手中長劍驟然一彈,劍離手,劍尖彈中她手臂,登時血流如注。
趁她手勁陡鬆,他側身飛閃,避開她的御風劍,頸上亦驚險地留下一道血痕。
見情郎脫離險境,李雲衣收住原要撲來的腳步,報復念頭陡起,她方向猛然一轉,提劍恨恨刺向一直避在巨木樹穴內的鳳錦。
上官淨再次驚得神魂發顫!
這次,那把劍離鳳錦更近,去勢更為兇猛。
有勁風從身後掃來,她感覺得到,但無暇顧及。
砰——她身後挨了傅蘭舟一掌,掌力沉厚,落在背央,力道穿透整個胸肺。
「鳳主!」
誰在喊呢?似乎是……是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