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她身子輕飄飄,男人穩穩握住她的手,拉著她飛馳。
靈峰之上,終年雲霧縹緲,晴陽難得露臉。
這一天,金子般的日色穿透濃雲,驅逐薄霧,男人在向陽的峭拔巖壁上找到一朵小黃花,僅此一朵,珍貴的一朵,他以絕妙身姿飛落,攀附在巖壁上。
他足下滾落好幾個小石子,底下是萬丈深淵,不見底,驚得她雪臉蒼白,他卻揚眉衝著她笑,摘下那朵小花。
「二師哥!」待頎長身影躍上,她衝進他懷裡,藕臂發顫地圈緊他的腰身。
「沒事,瞧你緊張的。」他笑語,拍拍她的頭。「我把花摘來給你了。」
女兒家愛花、惜花,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她其實想告訴他,她並沒有那麼喜歡花,更不願見他身涉險境,就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話溜到嘴邊,卻說不出,因為男人把小黃花別在她發上。
「真好看。」他徐聲道,面龐英俊無端。
她臉紅心悸,忘記言語,雙手被男人握在大掌內。
望著那張漸漸朝她俯近的俊臉,她腦中一陣暈……
※※※
暈眩感猛地襲來!
上官淨察覺不對勁時,為時已晚,她踏進這片蒼莽茂林太久了。
初時只覺樹高葉闊,枝椏如大張的網子,密密掩住天際,越深入林中,天光越難透進,地上更是盤根錯節,厚厚的濕草與青苔下,突生出大大小小的樹瘤,風彷彿靜止不動,她的腳步聲顯得無比清晰。
窸窸窣窣……沙逤沙逤……這、這是她的足音?!
深入未知之境,她明明提氣而行,並守拙於丹田,一向引以為傲的輕身功夫竟使得如此糟糕!
何時,她雙腿已沉重如泥石?!
……是不意間嗅入太多瘴氣之因嗎?
煩悶欲嘔,她試著提氣再行,甫跨過一片苔生地,忽而聽到人語。
有人!那、那表示有救……
她心中原是一喜,循聲抬睫,果然從林隙間瞥見幾抹男子身影,教她遲疑的是,那些人手中握刀,正團團圍住一名男子。她思緒仍有些渾沌,但身軀已憑本能行動,連忙矮身藏在樹後。
被圍困的男子身穿白衫,那點素色放在這座幽暗茂林裡,顯出無比招眼。
壓住另一波暈眩,她再探身去看,見那素影似委坐在地,被逼得無處逃一般。
「好……好美……小哥哥,你長得真美,來,別怕啊……」
「別怕……對,別怕呀……爬過來,來這兒,我餵你吃好吃的……」
「好吃的老子這兒也有,更大更香,還熱呼呼、硬邦邦的,你來啊……來啊……爬過來,把嘴張開,你會喜歡的,別怕……」
上官淨知道不對勁。
林子不對勁。風勢不對勁。氣味不對勁。
她的五感亦出現異狀,失去該有的敏銳。
但儘管如此,目力與神智卻還能清楚分辨眼前那一幕,那些人……那些……根本不是人,他們發出淫穢笑音,然後全解開腰綁,將褲子褪到膝處,伸手扶住自個兒腿間的硬物……
骯髒又污穢的一幕!
沒辦法多想,她腦中沉甸甸,隱約知曉自己已撐不了多久……那、那總得做該做的吧?她能救人。或者今日真要命送在這座瘴氣四布的南蠻莽林裡,能做的最後一事是救人,那也……那也很好,師尊在天之靈,是不是也能對她多些寬宥,原諒她的不爭氣?
從袖底摸出幾枚銅錢,她發勁,疾射而出!
若換作尋常時候,她發暗器的勁道足可用銅錢打穿那群禽獸的身體,然而此時她內息有異,雖未失準頭,手勁確實弱了不少,銅錢發出細微的「咄咄」聲響,最後僅半嵌在那些人的頸側、胸口和背心處。
「來……過來啊,別怕,老子賞給你好吃的……」
「這兒也有,你會喜歡的,快來,乖,把嘴張開……」
寒毛豎起,上官淨背脊陡凜。
她以暗器手法發出的銅錢儘管沒能在那群禽獸身上留下透明窟窿,也夠他們受了;詭譎的是,那些人如著了魔,渾然未覺她的奇襲,仍維持不變的姿態,甚至連抬頭張望一下都省了,一逕地做那些下流舉動。
「住手!」沉聲大喝,她拔劍一躍,驀然逼近。
不好!
甫察覺什麼,強大暈眩感已兜頭罩落,來勢洶洶,較之前更強十倍不止!
她被扯進一團渾沌內,這感覺……彷彿不意間踏進某個結界,此地似在世間,又並非絕對存在,她毫無防備闖將進去,只有被吞噬的分。
早聽師尊提過,南蠻一帶的深林奇詭異常,變幻莫測,這兩年多的江湖歷練,她以為自己夠膽大心細了,如今這一闖,才知其凶險;只是……太遲啊太遲……來不及了呀……突然間,只覺週身舒松,提不上半點力氣,也不想掙扎,她其實還挺喜歡的。唉,已經好久、好久、好久,她已經好久沒這麼放鬆……神魂飄飄然,血肉像也離開了骨幹。自從師尊仙逝,師門發生內變,她趕回玉靈峰後,小師妹已不知所蹤;而她的心……被毀得四分五裂,那無形的傷力道強悍,幾要把她從裡到外全然撕裂……師尊曾說過,她性情堅毅強韌,能堪重任,她卻覺自個兒快要撐不過去,不管是肉體,抑或心魂,已無法再撐……從西海玉靈峰一路往南,千山萬水,迢迢險途,如今的她疲憊萬分,身軀渴望休憩,神魂亦是,她真的許久不曾如此鬆懈……不自覺地,她翹起嘴角,恍恍惚惚望著那幾縷穿透闊葉枝椏、頑強落下的明亮天光。
……天光?
啊,原來她倒臥在地了嗎?難怪會看到那層層枝椏,和穿透葉縫的光束……
雙眸好累,若合上眼,是不是就此長眠不起?
她能見到師尊嗎?
她的魂魄飛啊飛,能否在離世之前,讓她再見見二師哥一面……不!她不見他的!縈懷不忘的已非舊時之情,從今爾後,她對他僅餘恨。
「哭什麼?」
她聽到有誰問著,那嗓音偏柔,是男子的聲嗓,低低的,但很溫柔。
是誰呢?她因那柔情的慰問,很努力地瞠開眸子。
搶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抹純然的白,她看不清那人五官面貌,直覺是位俊美公子,驀然間,她記起那道遭受逼迫的白衫身影,心一動,衝口便道——
「快走……」此非善地。「快走……」
「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能救你,我能……快……快走……」
林間昏幽,透落的光線全打在他背後,那抹影子定住不動,像在打量她。
「有人說要救我,這還是頭一遭。」
低柔男嗓似在歎息,上官淨把持不住了,守在丹田的氣陡然一弛,她徐緩合睫,握劍的五指隨即松張。
見她昏厥,白衫男子蹲踞在旁、略偏面龐,又瞅著她好半晌。
光看不過癮,他竟還伸出長指戳了戳她的頰,似在確認眼前人兒是真實的,而非從幻境中造出的角色。
女子的頰兒很軟,就是消瘦了些,眉清,眸秀,鼻形薄而挺,雙唇柔軟無血色,稱不上什麼大美人,倒也頗順眼,至少,還順他的眼。
再戳戳她的臉蛋,指腹承接那眼尾滑落的淚,他黑幽幽的目底閃爍星火,即使半掩長睫,依舊掩不住眼中濃濃興味,那模樣著實嚇人,嚇得隱身在密林高處,暗暗觀看兼守護的黑衣男子渾身泛寒,還得忍住哆嗦。
「燕影。」白衫男子輕淡召喚。
身為暗衛的黑衣客倏地飛現,即便從小修習心法,事前也作了防備,此時被召進自家主子刻意強化的結界內,一股迫人暈眩仍讓他費了番勁才抵禦住。
「怎麼回事?」白衫男子頭不抬地問。
儘管主子問得不清不楚,身為「第一暗衛」可不是當假的,燕影隨即道:「姑娘在一個時辰前從東北邊入林,只她一人。」略頓。「她在林子外替坐騎卸下轡繩和鞍子,將那匹馬野放了。」
「將馬野放嗎?那是沒打算回頭了。」只不過,她是如何切破他設下的結界?眉峰微乎其微一蹙,直到覷見她手下那把劍,他若有所知地挑眉。
一邊玩鬧地拉扯她的發,白衫男子歎道:「闖進林子裡還能支持一個時辰,你內勁練得不錯啊,唔……能摸到我身邊,也算得上高手。」邊說,單手邊在女子穿著勁裝的身子上摸啊摸,探向素腰,摸過袖底,鬆解襟口。
男女之防在眼前這顆大魔星眼裡,根本……頂不上一個屁吧!燕影抿緊唇,瞪大眼,放在身側的雙掌死命握住,怕一時克制不住正義感抬頭,要衝上去解救姑娘免於狼爪。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啊,真要蠻幹,屆時不只姑娘被荼毒,連他也得遭「摧殘」。所以,忍忍忍,唯忍而已,忍為上策!
忍到最後,就見主子從微鬆的女子襟口中拉出一塊黑黝黝的鐵牌。牌子約半個掌心大,穿著韌繩掛在姑娘家細頸上,牌面似刻有圖紋。燕影不及看清,那方鐵牌已被主子確認過後、從女子細頸上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