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治安亂?可我聽得許多人講,這幾年治安比以往好得太多,大人,你會不會弄錯了?」
「錯不了,是上頭交代下來的。」他揮揮手,眼睛盯著繪夏,心想待會兒得問問她的住處,好拿些銀子到她家裡下聘,雖然家裡已經有六位夫人,但當中可找不到這麼美的。
「大人,您要不要做做調查?許是您的頂頭上司弄錯了呢。」
「誰敢質疑宇文宰相的話,姑娘,你嫌活膩了嗎?咱們朝裡的規矩是,宰相說東不是西、說一不是二,不聽話的,就拿條繩子往腦袋上一系,提頭去見宰相。」
「別說相爺的壞話,他沒大人說的那樣可怕,他是極好、極好的人,他善良、處處替平民百姓著想,我不信相爺會叫大人糊里糊塗抓人入獄……」
繪夏話沒說完,一個衙役跑到縣太爺座旁,附耳說悄悄話。
聽完話,縣太爺臉上驟變,差點兒從位子上摔下來,他顧不得滿堂白衣婦孺,慌慌張張跑下堂來,提起衣服下擺,匆匆奔至衙門口,不由分說對著大門跪下,連連磕頭。
這是做什麼呢?繪夏順著縣太爺的目光望去。是他!平穩的心突然怦怦跳個不停,微微的潮紅浮上頰邊,像極了她最愛的玫瑰釀。
她深吸口氣,沒想到這麼快又能見到他,她還在想盡辦法進宰相府呢。
再見面,迎著日光的烏眸隨著笑意暈開,不知怎地,竟有幾分暈眩。
四目相對,她燦燦爛爛地笑開,不懂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開心,就是開心著、愉快著,還有一些些想跳舞的衝動,突地她想起裁冬的華爾滋。
看見她燦爛的笑顏,宇文驥湧起難以言喻的欣躍,血脈突如其來地層層擴張開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不懂自己的興奮所為何來,這是不合理的,就像那個不合理的夜晚,但他放任嘴角往上調兩分,差一點點就不合理地笑了出來,幸而跪在地上那個芝麻官的孬相及時阻止他的笑臉。
「宇文相爺到,下官未能遠迎,望相爺恕罪。」他的品級太小,還見不到皇帝的面,所以他對趙鐸是全然陌生的。
「我讓你拿出辦法整頓治安,而你就是用這種方法整頓的?」宇文驥似笑非笑地覷了他一眼,嚇得他兩腳發軟,連跪也跪不正了。
「下、下官想,殺、殺一儆百,其他的衙役自會更、更認真抓、抓賊。」
「原來殺人就可以整頓治安?那麼,殺個品級高點兒的官,會不會更見效果?來人!」
話一出,繪夏想也不想的奔到他面前,用力搖頭,宇文驥明白看見她用嘴型告訴他——不要殺人!
可,他何必聽她的?
嘴角噙著冷笑。他偏要打破她的話,什麼善良?那是他身上沒有的東西,不要強加穿鑿。
「在。」幾個衙役快步跑到宇文驥跟前。
他隨口就要說——拖下去斬了。但繪夏誇張地搖著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頭,那麼順理成章的字句就是遲遲下不了口,順從心意和遲疑,竟在他心中造成兩股勢力,互相拉扯。
看他不說話,繪夏雙手合掌,擺在嘴邊,拿他當佛祖來拜託。
他就這樣站著,居高臨下看著眼皮底下的人,似笑非笑的眸子變換迷離,讓人猜不透他的心。
只見跪在地上的縣太爺嚇出一身冷汗,滴滴答答的汗水在地上滴出一片濕潤,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多年官海沉淪,哪知道會毀在今天。
繪夏又向前一步,大膽地抓起宇文驥的衣袖,這樣一個輕輕的動作,就讓他胸口的勢力分出勝負。
「先把人給我放了,至於腦袋,先寄放在你身上,半個月內要是提不出像樣的法子,就照你自己說的,拿條繩子往腦袋上一系,提頭來見本相爺。」
居然沒事?呼,縣太爺傻笑半天,在虎口下搶回一命,「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阿彌陀佛……」他滿口念著佛號。「謝相爺,謝謝相爺。」他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
「不要謝得太早。」搞清楚,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宇文驥,豈能讓他有好果子吃。
「死罪可逃,活罪難饒,來人,拖下去,杖責三十。」
「謝宰相。」才杖責三十,小事兒,他仍然高聲大喊,滿心感激。
縣太爺被帶下去,一票穿著白衣的婦孺全跪到宇文驥面前磕頭。
「謝謝相爺,救咱兒子一命。」
「謝謝相爺明察秋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相爺好心有好報,佛祖會保佑您。」
「相爺是我一家的恩人,民婦回去定要為相爺立長生牌位。」
從來沒被人感激過的宇文驥很尷尬,不知道要怎麼說話,繪夏笑了笑,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奶奶說:「各位奶奶嬸嬸大姐,大哥大叔們就要被放出來了,大家要不要先到獄前等他們?」
「是啊、是啊。」
一陣喧擾後,人群散去,繪夏仍然待在宇文驥跟前。
就說吧,他很善良,從他樂意同她一起去施粥這件事看起,她就明瞭,這麼好的人不應該性格大變,變成火煉地獄裡的。
她沒注意趙鐸目不轉睛地望她。
他看著眉似春柳、唇若紅櫻的她,看一襲月白色長袍套在她纖瘦的身子上,除塵若仙,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一個青春韶華的女子,竟擁有如此恬淡高雅的氣質。
她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任誰見了都要怦然心動,即使是皇帝也一樣。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再也轉移不去。
趙鐸的目光讓宇文驥不舒服,眉峰一挑,眼梢處掠過一抹陰鷙,這讓趙鐸收斂了眼光。
他低頭望向繪夏,只見她濃密的睫毛下一雙靈活大眼,盛載了滿滿的笑意,像是嘉許小孩似地,她說:「你的處理方法很好。」
堂堂宰相需要一個平民百姓誇獎?他哼了一聲,把頭別開。
「可我不懂,你怎麼覺得京城治安不好?姑且不論百姓們說的,我那日夜裡出府,夜深了,路上都沒人,一路上風平浪靜,沒看到什麼宵小,那日我身上可是抱了一堆銀子呢……」
宇文驥的額頭冒出三道黑線。她不就是始作俑者嗎?甩袖,他扭頭走開。
「你會不會弄錯,其實治安這種東西……」
她加快腳步跟在他身旁,眼裡只看得見宇文驥,完全無視走在一旁那玉樹臨風的皇帝趙鐸。
「如果你真的有這種感覺,可以試著做民調,民調呢,就是定下幾個問題,抽樣問幾個百姓,再將大家的意見匯整……」
她沒有發現趙鐸那狐狸發現甜葡萄的眼神,宇文驥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一個沒好氣,他陡然停下腳步,對她凝視良久,方才壓低聲音說:「你為什麼跟著我?」
「我……」她以為一路跟,就可以順理成章跟著他回到宰相府,可現在看起來好像不行。
「我同姑娘有什麼瓜葛?」
「嗯,並沒有,我只是、只是沒有地方可以住,希望相爺可以收留。」
「與我何干?」
他就是喜歡欺負她,喜歡看她那陽光璀璨的雙眼瞬地沉下,然後微微地嘟起嘴巴……猛地,熟悉感侵襲,他用力甩頭告訴自己,她不是李若予。
「哦。」她沮喪地點了點頭。
「那你還不走!」他的語氣瞬間變得兇惡。
她乖乖走了,趙鐸一臉錯愕。不會吧,把那麼美的女人趕走?表哥的眼睛該不該請大夫看看?
「表哥,你同那位姑娘是舊識?」他追著問。
宇文驥沒應答,他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樣,讓趙鐸急急問出下一句。
「周晉剛剛來報,表哥走得那樣匆忙,你在意的不是那群差點兒變成孤兒寡母的女人,而是孟繪夏對吧?」
他緩緩揚起一絲冷笑。聰明人這時候就該住嘴了,不過趙鐸是皇帝,他沒那習慣,皇帝嘛,一向是別人看他的臉色。
「周晉會來向表哥報告她的動靜,表示他是表哥派在繪夏姑娘身邊的人,而周晉是表哥的得力助手,為什麼把他派出去?只有一個理由,就是表哥很在乎繪夏姑娘。」
宇文驥的頭頂上方黑雲層層密佈,馬上就要颳風打雷下起傾盆大雨,趙鐸還不知死活地繼續推理。
「可我就不懂了,既然是在乎繪夏姑娘,為什麼還要趕她走,這不是互相矛盾嗎?表哥……」
他驀然抬頭,發現表哥嘴角緩緩綻出一個陰鬱的笑意。
「你不懂的事有很多,我們要不要一件件慢慢談?就從我為什麼沒把你五馬分屍,丟進狼窩餵食小狼,自己登上皇位這件事開始談,你說怎樣?」宇文驥緩慢地把句子說得清楚分明。
「呃、呃……」趙鐸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裡刮起霜雪,他終於理解,早該適可而止了。
「表哥,今日的微服出巡應該可以結束,不如、不如讓周晉送我回宮?周晉,走!」
說著,不由分說,他拉起周晉的手腕飛身快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