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被迫參與一個集體背叛靳揚的計劃,或許靳揚從沒將她與他劃分在同一個陣營裡,但她就是感到不舒服,不舒服到今日靳揚真的沒出現在舉行殺青酒宴的餐廳,她失望的同時,更感到鬆了一口氣。
「姐,我要先回去了喔。」十一道菜上到了第八道,如坐針氈的沈芝柔終於開口要離席。
她知道自己這麼想很孩子氣,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她並不想跟這些人在一起——這些瞞著靳揚,默默地在他背後進行一個傷害他的計劃的人。
「好啊。」沈芝青看了看腕表,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半了。
「你快回去吧,沒幾個小時好睡了,明天開工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沈芝柔還沒開口,與他們坐在同一桌的演員與製作人便笑鬧了起來。
「沈監製,你真的是長姐如母啊!芝柔都拍完了一部戲了,還會不知道開工要帶什麼嗎?」
「對嘛對嘛,有空煩惱妹妹,不如多擔心自己,一直嘮叨人家,當心嫁不出去。」
「芝柔,來來來,敬大家三杯,恭喜你接到新戲,祝你明天開工順利。」
「好啊,謝謝大家,我明天開工一定順利。」沈芝柔向大家微笑舉杯,起身告別。
她只是個小場記,她當然可以提早離席,更可況,她還有正當理由。
她日前接到一部新戲,明早準時六點就要在基隆港開鏡拜拜,工作人員們凌晨四點就得在風賦樓下集合,她想早點回來也是無可厚非。
「這陣子謝謝大家的照顧,那我走嘍,大家再見。」沈芝柔很快地飲完三杯酒,拿著包包便離開舉行殺青酒宴的海產餐廳。
才走到餐廳門口,她便看見靳揚的身影從他的轎車上走下來。
心口猛然一提,完了完了!
靳揚已經看見拍攝帶了嗎?還是他已經看到李師傅剪接好的大結局?他知道他的結局已經被改掉,改成了愛、勇氣、和平與希望嗎?沈芝柔突然感到好緊張。
「你這麼早走做什麼?」剛鎖上汽車防盜鎖的靳揚,看見沈芝柔正從餐廳裡走出來時淡淡揚聲。
「靳揚,你是來喝殺青酒的嗎?」沈芝柔走到他身邊,不答反問。
她太訝異靳揚此時的出現,也太害怕靳揚已經知道結局被改掉時的反應。
她猜想,靳揚應該還不知情吧?他現在的神情看起來很正常,不像是要殺進餐廳裡找誰算賬或找誰發火的模樣。
雖然明知道紙包不住火,再瞞也瞞不了多久,但假若靳揚直到現在還不知情的話,那麼沈芝柔很希望他現在不要走進餐廳裡,去成為人家的話柄,或是聽見一些有的沒有的消息。
能拖一時是一時,雖然她知道這個念頭很荒謬,但她也想保護靳揚一點點,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
「不然呢?難不成來找你的嗎?」靳揚回話回得不疾不徐、語調平淡,其實,他還真是來找沈芝柔的。
他本意是不想來的,否則也不會拖到現在,只是想到這部戲已然殺青,而下回與沈芝柔合作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突然覺得今天來見見她也好,至少,沈芝柔說他的戲好,而且是很真心誠意的那一種。
「靳揚,我接到一部新戲,明天要開工了,凌晨四點就要在風賦樓下集合了。」
凌晨四點?
演藝圈裡時興算命,這一定又是哪個大師算出來的良辰吉時,靳揚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唇。
「然後呢?」沈芝柔為什麼突然跳出這一句?靳揚揚眉。
「說起來,我能這麼快接到新戲,都是因為你有撥空教我看鏡頭、寫場記表的功勞。」沈芝柔頓了一頓,喉嚨因緊張心虛而有些乾澀。
「我吃不慣裡面餐廳的菜,如果,假如,你還沒有吃過晚餐,又不嫌棄的話,我請你吃飯,我們現在去吃飯,你陪我一起,就當作是我向你道謝,好不好?」拜託,說好,她真的不想靳揚現在走入那間餐廳裡,她已經後悔當初邀約他來了。
「你凌晨四點就要集合,現在請我去吃飯,是嫌睡覺的時間太多?」
「就當作我是吧。」沈芝柔點頭再點頭,畢竟她與靳揚接下來不同戲,下次再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那走吧。」靳揚調轉了方向,旋身上車,忽略唇邊那抹微乎其微的笑意。
有什麼不好?本來,他就不是為了殺青酒來的。
兩瓶。
不過是回轉壽司店那種兩瓶小包裝的梅酒,沈芝柔喝醉了。
雖然靳揚不知道沈芝柔在殺青酒那攤已經喝了多少,但這樣隨便就能直探到底的酒量也未免淺薄得太可憐。
她很安靜,酒品很好,不多話不傻笑,不喧嘩不叫鬧,更沒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話當年什麼的,只是一上他的車,便安安靜靜地睡了。
沉穩的呼吸,勻淨的臉龐,她身上淡淡的梅酒氣息仍是甜的,她總是一身甜味,一派恬靜。
靳揚想,他從前交往過幾個女人,卻從沒遇過像沈芝柔這麼柔順,這麼乖乖牌的類型。
他總以為自己喜歡的女人或許應該要像沈芝青那樣獨立幹練、明快果決,嘴巴上和他一樣得理不饒人,卻沒想到他現在會與沈芝柔這個溫順到不行的攪和在一起。
攪和?靳揚為一時跳進腦海裡的字眼感到怔愣。
這算攪和嗎?
沈芝柔不過在他的車上睡了幾個小時,他憑什麼就覺得他們攪和在一起?
為了他捨不得叫她起床的那份柔軟心思?還是為了他方才向沈芝青解釋他與沈芝柔是如何從殺青酒餐廳離開,又去哪裡用餐了的那份心虛?
怪了,他連她手也沒牽,唇也沒碰,他為什麼要向她姐姐說明這個又澄清那個?
「芝柔,沈芝柔。」靳揚喚她。
斜倚在後座的女人咕噥了一聲,睡意猶濃。
「醒一醒。」靳揚打開車頂小燈。
突來的亮光令沈芝柔瞇了瞇眼,側轉了身子繼續睡。
「開工了。」靳揚不輕不重的這句話卻驚得沈芝柔瞬間從椅子上跳起來。
沈芝柔花了兩秒鐘看清楚靳揚的臉與搞清楚這裡是哪裡。
「我睡了多久?」完了完了!現在幾點了?她怎麼會睡成這樣?
她腦海中的最後一幕印象還在旋轉壽司店吧,而她現在在靳揚車上,窗外的景色是她家樓下。她睡了多久?靳揚一直待在車上陪她嗎?
「你剩下四十分鐘可以上樓洗澡跟準備你要帶的東西。」靳揚敲了敲車上的時鐘,將她的手機遞給她。「沈芝青有打電話給你,我替你接了。」
「呃?」沈芝柔一頓,接過靳揚遞來的手機。
「我跟她說我早上會送你進風賦。」省略了想讓她多睡會兒那一句。「如果你沒有打算要回家洗澡,至少得上樓把該帶的東西拿下來。」
她怎麼可能沒打算洗澡?她全身都是酒味,好難受。
「謝謝你,靳揚,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不知道姐姐剛剛在電話裡有沒有為難靳揚?唉,等她今晚收工,不知道怎麼跟沈芝青解釋?
「有時間道謝倒不如動作快點,我被你搞得整晚都沒睡。」要不是捨不得吵醒她,又怕她來不及開工,他也不會這麼狼狽。
「好。」沈芝柔動作敏捷地跳下車。
要怎麼跟姐姐解釋這件事等收工再想吧!她目前的當務之急是不要再耽誤靳揚時間。
沈芝柔風風火火地衝進自家大樓,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完澡,再收拾好東西衝下來。
一上車,一股熟悉的香氣攫獲她感官。
「拿著。」一個麥當勞的紙袋被塞進沈芝柔懷裡。
沈芝柔微訝地望著靳揚。
靳揚抬眸望了她一眼,卻什麼話也沒有多說,只是逕自轉動方向盤發動引擎,往風賦出發。
要說什麼?二十四小時的麥當勞招牌燈一直在那兒發亮,他在車上悶得慌、閒著無聊才去買的,有什麼好說的?靳揚認真且沉穩地操縱方向盤。
三點五十八分,沈芝柔準時到達風賦大樓。
一條由前座置物箱翻出來的圍巾、她的上車行李箱,與她本人,同時被擁有著琥珀色漂亮眼眸的男人推下車。
「基隆很冷。」男人說完這句,便逕自關上了車門,揚長而去。
沈芝柔微愕地看著手裡的圍巾,大腦停擺了好一陣才恢復運轉,而後徐徐緩緩地將圍巾繞上頸子。
軟滑的布料上有靳揚的味道,漸漸暖熱的溫度由脖子蔓延至心窩……
這已經是她第幾次受到他照顧了?沈芝柔愣愣地將麥當勞的紙袋打開——
裡面是一杯玉米濃湯,還有一包細砂糖與奶精。
靳揚竟然還記得她喝玉米濃湯的習慣?
沈芝柔在濛濛未亮的天色裡望著遠方,轎車早就開遠,當然早就望不見了……
她微歎了口氣,心頭酸澀的同時竟然感到有些想哭。
明明,靳揚就是個如此善感、驕傲且纖細的人,若是他知道他的劇本被改了,若是他知道他的結局被改了……他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