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要是沒有你,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
「真的?」
「是啊,沒有你,那十二幅出宮圖該怎麼辦才好?」
紅袖一陣,隨即瞇眼瞪人。「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要我畫春宮圖?」話到最後,她已經哀怨地扁起嘴,氣惱自己還因為他一席話感動得要命,原來他不過是灌她一些迷湯罷了。
「誰說的?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尹子蓮笑瞇眼,喜歡她因為自己而喜怒哀樂。「說真的,我可是萬分感激當年對我下毒的人。」
「咦?」
「要不是那人對我下毒,我便會錯過你。」
紅袖眨眨眼,試圖從他眼裡找出真偽。不能怪她,實在是他平常太愛逗人了,偶爾她會搞不清楚他話裡的虛實。「這種說法聽來真怪,好像你中毒中得多開心似的。」她沒好氣地瞪他。
要是不識得他的人,絕對感受不到他身子骨奇差無比,唯有日日跟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一旦入冬,對他而言就像是在鬼門關外徘徊。
儘管如此,他從未怨天尤人,更不曾遷怒他人,正因為他的脾性一直很平靜,簡直像個仙子般完美,才會教她擔心,擔心他會不會再哪個冬夜悟出正道,駕鶴西歸去。
「袖兒,你擔心我會消失不見?」
「嗯。」所以一旦入冬,她總會格外緊張地守在他身邊,吃的穿的,她無不更費心思安排,甚至在入夜之後,還會守在他門外。
「那你可要跟好,把握抓緊。」
「嗯。」
尹子蓮看著她抓住他的袖角,無奈得連笑也笑不出來了。「……不是用手抓也不是用腳跟著走。」
「不然呢?」
「用你的心,抓著我,跟上我,讓我牽掛不放。」
「爺兒,你要我喜歡你?」
「哇,開竅了。」他笑得很假。
「可我早就喜歡你了,還要怎麼喜歡你?」是嫌她做得還不夠嗎?那麼,她該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其實她喜歡他,喜歡到有一天他要是真的駕鶴西歸,她也要把鶴扯下來;要是有鬼差敢上門勾他的魂,她就跟鬼差拼了?
「好比……聽話。」
「我不夠聽話?」
「如果你夠聽話,就幫我作畫吧。」
紅袖先是一愕,接著再度瞇眼。「繞了這麼一大圈,反正也就是要我畫嘛!可是沒有實景,我沒有辦法畫,我又不是爺兒,可以憑空想像。」不是她不願意,實在是她力有未逮。
「這還不簡單?」
第6章(1)
掌燈時分,金陵城裡,熱鬧的市集大街上,燈燦如畫。
尹府的馬車在夜色裡緩慢行駛,卻難以避開擁擠的人潮。
尹子蓮看了眼窗外的人潮,問坐在對面的紅袖。「袖兒,你穿得可暖?」
外頭已降下了綿細寒霜,卻無法驅散採買年貨的人潮。
「很暖。」紅袖身穿交領紫紅色冬襖,顯得小臉益發白嫩。
她常常跟著爺兒出門,可是一同坐在馬車裡還是頭一回,她覺得很新奇。
「這件襖子都舊了,怎麼都入冬了你還沒替自己裁件新襖?」
「不用了,這件很暖很好穿。」這件襖子,是爺兒送給她的第一件新衣,是她最喜歡的。
尹子蓮想了下。「想不想下去走走?」他估算這裡離醉月樓只有兩條大街的距離。
「好啊。」
他隨即吩咐了聲,先行下馬車,再牽著她在熙來攘往的街上走。
紅袖直瞅著他緊握自己的手,小臉有點燙燙的,莫名感到有些緊張,可又不會覺得不自在,甚至有點喜歡,教她不禁笑彎了唇。
「袖兒,這似乎是咱們第一次在大街上走。」
「嗯。」她笑望向他,看著他的側臉,笑意更深。「爺兒把長髮束起,看起來好俊俏,路上的人都回頭看你。」
站在他身旁,她也與有榮焉,同樣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他。
尹子蓮側睨她。「發都給你束了,你可要記住承諾。」
「除非是爺兒不要我,否則我哪裡都不去。」
尹子蓮很受用地勾起唇,看著前方,瞧見迎面而來的男女老少總是會對他倆投注目光,不禁想,她只顧著誇他,卻似乎沒察覺自己在他人眼裡有多麼吸引人。
她的衣衫樸素,就連發上也不見任何首飾,在他人眼裡,她溫婉有距離,但在他眼裡,她只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會在他面前又氣又叫,又笑又哭。
想著,他不禁笑得更愉悅,卻見她的目光突地定在一處,他順著目光探去,就見她望著不遠處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畫面發呆。
他垂斂眼,知道她心裡還是牽掛她爹,不由得想,在她心裡,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誰?
他雖然無心和她爹做比較,但內心總擔憂著她對他的好,是否只是一種轉借。
忖著,餘光突地瞥見一抹熟悉身影,他微瞇起眼細瞧,在看清楚那人的瞬間,心頭一震。
「爺兒,那兒有銀飾鋪子,我可以去瞧瞧嗎?」
耳邊傳來紅袖的低問,他想也沒想地側過身擋住她,神色自若地問:「哪家鋪子?」
「那裡。」她指著幾步外的一家鋪子。
「走。」他牽著她,小心翼翼地不讓兩人的目光對上。
他讓她先進鋪子裡,自己則站在外頭瞧著那人的動靜,忽地看見有人來接他,而那人是……他蹙起眉,認出來接人的是雋王府的總管。
只是,當初那人都已經離開了,為何現在又回來?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又怎麼會跟雋王爺府的人在一塊?
想了想,一時沒有答案,他便招了招手,要跟在幾步外的馬伕上前,交代了幾句,才要他先行回尹府。
馬伕走後,他垂睫尋思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卻突地瞥見紅袖已來到自個兒身後。
「怎麼了?」他不動聲色地問。她是不是聽見他交代馬伕的事了?
「沒事。」她揚臉,笑得很勉強。
尹子蓮直瞅著她,輕牽起她的手。「沒瞧見喜歡的?」
「嗯。」
「是嗎?讓我瞧瞧。」
「爺兒,不用了,裡頭沒有什麼好貨色!」見他要進鋪子,她忙拉住他。「不是說要趕緊到醉月樓作畫嗎?得快點才行。」
「不差這一點時間。」她愈是阻擋,便代表鋪子裡愈有問題。
他反拉著她走進鋪子裡。銀鋪佈置得相當古典雅致,四座平面架上擺滿了各式銀飾,有姑娘家的銀簪玉釵鎖片,亦有男人的銀束環。裡頭客人男女皆有,看得出頗有身份。
三兩個男女聞聲瞥向店舖口,瞧見尹子蓮,莫不發出驚歎,隨即有人頓了下,似是認出他來。
「唷,找了幫手來?去去去,就算你扮得人模人樣也不過是個丫鬟,咱們銀風館的飾品只賣給商賈達官,你出去!」掌櫃一見紅袖便勢利眼地瞟了尹子蓮一眼,見兩人手牽在一塊,認定一個丫鬟攀不上什麼富貴人家,壓根沒仔細瞧他一身錦衣華服。
聞言,紅袖垂著地臉驀地揚起,水眸怒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他羞辱的只有自己,那也就罷了,可竟連爺兒都看低,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正見她就要發作,身前男人卻只是輕握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原來你這店裡的飾品只賣商賈達官?好大的威風。」尹子蓮笑瞇了慵邪的瞳眸,懶懶地走到掌櫃面前。
「就這麼威風。」掌櫃一雙細小的勢利眼上下打量著他。「去去去,別妨礙我作生意。」
尹子蓮微挑濃眉,還未開口,便見一名客人走來。
「敢問這位爺兒是尹府大少爺子蓮先生?」
「你是?」他笑望向對方。
「在下沈祿生,是二爺的好友,專管藥材買賣,多年前有幸和蓮爺見過一面,一直對蓮爺的畫作相當喜愛,卻是千金難求。」沈祿生彎身作揖,姿態之低,差點嚇凸了掌櫃的眼。
「是少竹的好友?」尹子蓮淺笑。「有什麼問題?年後,我會差人送上一幅春暖花開到沈爺府上賀年。」
「這、這真是教我受寵若驚。」他有幸得畫,激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看向一旁架上的銀飾。「要不這樣吧,不管蓮爺看中幾隻首飾,就讓在下買下贈與可好?」
尹子蓮懶懶看向見掌櫃,見他嚇得臉色青白,逕自笑問:「這怎麼好?這家鋪子的飾品只賣給商賈達官,我既不從商,更不是官,小小一個解元身份,要如何買這鋪子的飾品?」
「不不不!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是小的錯,是小的錯!」掌櫃的趕緊走到他面前,賞了自己好幾個巴掌。「解元大人在前,小的居然不識得,真是該死,該打!」嗚嗚,尹家大爺到底是何時開始束髮的,怎麼沒人通知他?害他沒認出。
尹子蓮也不理他,自顧自的問紅袖。「袖兒,可有你喜歡的?」
「……我只是個丫鬟,買不起。」她抿著唇,惱意難消。
「買得起、買得起!」掌櫃的哭喪著臉,只差沒喊她一聲姑奶奶。
「你別打了,我是真的沒看中喜歡的。」紅袖沉聲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