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黎明前的黑夜果真特別漫長。
纖瘦的小小少年蜷縮在營火前,正深刻體會這一件事,而且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邊出了錯?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段美好的旅程啊!
過去他們一家三口從沒有這樣的機會,在沒有其它親族、沒有任何干擾之下,就他們一家三口人,只帶著一個貼身女侍,就這樣輕車簡從一塊兒出遊數月。
而今,因為陪娘親待產的關係,這件事竟然就這樣發生了。
他只要想到,接下來……
沒有嘮叨的夫子。
沒有忙著對帳談生意的爹……這多稀奇!
一個可以全心全意伴著他和娘的爹耶!光光是想,就教人有如身在夢中,更不要說之後娘親還會幫他添一個也許希望渺茫,但仍可抱持些許期待的妹妹。
好事應該就這麼一個接著一個來,可就在這黎明前的黑暗裡,一切就隨著那突兀的哀鳴而變了調。
那慘叫聲源自於他的娘親……七歲的男孩驚醒後,很快醒悟到這件事,而幾乎是在同時之間,他那待在馬車外邊看顧營火邊守夜的爹親已衝了過來,焦聲對著那疼得直吸氣、身子骨直發顫的人問起緣由。
雙親間的對話,男孩聽不真切,就算真教他給聽全了,他也不會明白生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生孩子是件喜事。
不都說喜獲麟兒?喜獲千金嗎?
平日大人提起時,對於家裡多個新成員,一個個也都眉飛色舞、口中直說恭喜恭喜。
他一直就以為生孩子是件很值得慶賀、人人都歡喜的事兒,可……聽聽這時不時爆出的淒厲哀鳴……
男孩刻意不看一旁像困獸般直兜圈子的爹親,逼迫自己假裝勇敢,好似那眉宇間凝重得彷彿要壓死人的愁色不存在一般。
但在這黎明前的濃厚夜色裡,就算撇開爹親渾身散發的窒人氣勢不談,單單是這時不時爆出的駭人叫喊,以及對車廂內到底發生什麼事的未知,便足以擾亂男孩向來被親族誇耀的冷靜與沉著。
稚嫩雪白的小臉蛋滿是倔強地瞪視著熊熊的營火……因為不想被看穿那份驚惶與失措,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忽地,那不時夾雜淒厲尖叫的喘息與呻吟在歷經折磨的一個多時辰後止了聲,男孩的一顆心被懸吊得死緊,正揣想著到底發生什麼事,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劃破夜空——
生了!
小小的少年倏地站了起來,明明看不見什麼,兩隻眼還是直瞪著車廂看,而一旁的爹親早竄到了車邊,整副神色就是熱鍋上的螞蟻相。
彷彿是響應他父子倆的期待,臨危受命、硬著頭皮幫忙接生的侍女極為小心地揭開車廂的簾子……
「啊!老爺您還不能進來,奴婢還沒收拾妥當……」
侍女驚喊著,不及細想,趕忙將手上啼哭的襁褓交給守在車門邊的小少爺,緊接著返身收拾……
小小的少年抱著那團軟呼呼的襁褓,好片刻無法反應過來。
車廂裡,流瀉出雙親之間情真意切的關切絮語,哇哇啼哭的聲響讓他聽不真切,一雙清亮的眼直看著那啼哭中、紅通通又皺巴巴的小玩意兒,覺得很不真實。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好醜!
「什麼?!女兒?」
男孩聽見爹親的震驚與狂喜,在那掩不住得意的仰天狂笑聲中,他又打量了下那紅通通兼皺巴巴的肉丸子……
這肉丸子……竟然……是個妹妹?
難以置信,男孩他難以置信。
怎麼也沒想到,整個家族期盼許久、幾代以來的第一個女娃娃,真的出世了?而且,就在他的懷中……
忍不住伸手,直到要碰觸到之前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往那皺巴巴的面頰戳了下。
那啼哭中的小人兒順著本能,哇哇的小嘴兒一含,便含住了那造次的指尖,吃力地吸啊吸、吸啊吸。
男孩驚奇地睜大了眼,有好片刻完全無法思考……
這就是……妹妹呀?
無法言喻的情感流轉心間,而他那先行確認嬌妻安危的爹親也喜孜孜地下了馬車——
「喔,乖女兒,來讓爹爹抱一下。」
男孩想也沒想,抱著小娃娃小轉了半身。
抱女兒的動作落了空,男人怔了怔。
大的看著小的。
小的看著大的。
父子間,無聲,可「哇」的一聲,久吸不到奶的小娃兒卻是放聲大哭,彷彿是為這無形的、宣示所有權的角力揭開序幕——
剛開始,這才只是剛開始而已。
第1章(1)
鳳梧山,春暖花開的三月天。
雖說那仙境一般銀白雪色交映、萬梅綻放的盛景不再,但隨著大地回春,青梅開始結果,這小鳥啾啾、青蛙嘓嘓、蝴蝶翩翩飛舞、一片春意盎然的模樣,也是別有一番迷人風采。
只是,在這綠意盎然的美景之中……
「哎喲,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娘,長得還挺標緻的,是唄?」下流,那捻著兩撇山羊鬍的模樣,配著說話的聲調,怎麼看就是一副色胚老爺的下流模樣。
「你、你是誰?」驚慌失措,雖然聲音有點兒低啞。
「唷呵,小姑娘竟然不識得本大爺。」色胚老爺對著身邊兩個手下獰笑,在兩個手下很配合的露出淫笑時,接著說道:「不過不礙事,你跟著大爺回家,很快就清楚、什麼都清楚了,嘿嘿。」
「別,你別過來。」
「說什麼傻話呢,來,讓大爺仔細地瞧瞧這小模樣兒。」
「別!你別再過來!再過來我要叫人了。」
這話一出,不只色胚大老爺,連佇立一左一右的兩個護衛也嘿嘿嘿直笑,似乎很享受「小姑娘」的無助樣貌。
「這荒山野地裡,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噢!」被石子擊中,前一刻還在撂狠話的大老爺痛呼出聲。
「是誰?」身為大老爺的左右護衛,自然是要有所反應。
循聲望去,三丈外的梅樹下,恍若默林花仙般,一明眸皓齒、膚賽白雪的美麗少女正搖頭歎氣。
一派魚肉鄉民模樣的色胚大老爺一見來人,神色一變……
「小師姊。」負責扮演護衛的馮二、馮三甚是乖覺的先喊了一聲。
要論起這鳳梧山最有權有勢的人,只要稍具點常識,也知道那人不是別人,就是眼前這名喚「梅花」的美麗少女。
並不是因為她身懷絕學或是三頭六臂有啥異能,而是因為,以梅花掌法名滿江湖的「梅老」,也就是梅門的創派掌門人梅良鑫,正正好是她老子。
在梅門弟子心中,無疑的,德高望重的掌門人絕對是最至高無上的存在,而不剛不好,掌門人晚年得女,那個把梅良鑫克得死死的獨生愛女,很不湊巧的就是眼前人。
能怎麼看?
那等同於至高再至高的存在,讓梅門所有弟子不得不把這如花似玉的少女當觀音媽一樣地護著、寵著。
馮家三兄弟原本只是偷得空閒,約了小師弟找樂子玩,哪曉得這尊鳳梧山的女菩薩就這樣出現了,看看那烏雲密佈的眉頭……
糟!
祖宗奶奶心情似乎不是挺美麗……
「懷素,你怎麼回事?」梅花皺著眉頭,看向飾演「小姑娘」角色的小師弟,說道:「馮大他們三兄弟素來不正經,怎麼連你也跟著摻和進去了?」
年僅十二、師門中年紀最小、性格卻最為早熟老成的秋懷素掀了掀唇,好似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玉人兒一般的梅花蕙質蘭心,只見那雙水靈靈的大眼滴溜溜一轉,從那一臉欲言又止的神色,轉向一臉心虛的馮家三兄弟,很快心領神會,是以改瞪向馮大,嬌斥:「馮大,你們無聊鬧著玩就算了,何必拖懷素下水?」
懷素小師弟確實是被迫加入玩這個強搶民女、只能稱之為無聊透頂的遊戲,被正正說中了也沒出聲,倒是馮大可急了,連忙辯解道:「小師姊,我們也是千百個不得已,萬般的苦衷,才會找上小師弟的啊!」
「千百個不得已,萬般的苦衷?」梅花哼哼了兩聲,冷笑問:「再來怎麼著?該不會想說,其實是懷素拿刀架著你們,求你們讓他扮小姑娘?」
懷素沒吭聲,但那清冷文秀的臉蛋直看著馮大,堅定的眼神很明白的傳達一個訊息:雖然身為師門中最年幼的,但要是壞他氣節,就不要怪他不講師門倫理了。
「不干小師弟的事。」馮大好歹也有點做人師兄的自覺,不至於陷小師弟於不義,只見他一臉哀怨的說道:「只是小師姊,你嘛看看馮二、看看馮三。」
梅花對這些師兄弟們是熟到爛透,不用看也知這兩人是圓是扁、有什麼怪毛病,就不知道馮大這時叫她看的用意為何。
「看看、你看看他們!不是高頭大馬就是虎背熊腰,再讓他們扮小姑娘,這像話嗎?演起來怎麼過癮嘛!」馮大歎氣,對於兩個弟弟的過度發育,痛心疾首,他痛心疾首啊!
梅花聞言卻是一陣的火大。「你什麼毛病!什麼不玩,就偏偏愛玩強搶民女的扮演遊戲,一玩好幾年,馮二跟馮三都長這麼大個兒了,還不膩!都幾歲的人了,就不能成熟點,一定要這麼幼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