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染憂的嬌顏一眼,風妒噁心頭異常沉重的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淨水怔了一下,笑顏一層。「我就是我嘛!既無三頭六臂,也無三隻眼。」
二郎神君才有天眼,她道行不夠。
「我指的是你的身份。」人生在世,不可能斷無牽絆,總有爹娘和家鄉。
「啊!這個呀!我……我可不可以不要說,你知道的,天機不可洩露。」不然她就慘了。
她一臉為難的靦著笑,不知該不該吐實。
「你是人嗎?」他只想明白此事。
她小臉繃緊的搖頭,「不是。」
「不是?」難道她是……獸?
「我不能再說了啦!仙規很嚴的,像我們這種小仙很容易就被發覺……啊!完了、完了,我怎麼說出來?!我一定會被大士責罰啦!都是你害我說錯話了……」慘了、慘了,她該如何是好,她還不想被捉回去。
對了,找青蓮,她一向聰慧,是她們四仙婢的頭兒,肯定會想出好辦法幫她,讓她得以在凡間多停留一段時間,不致受罰。
思及此,她心安了一大半,不再毛躁不安的走來走去,擔心下一刻會有天兵天將出現,將她強行帶返天庭。
不過在她寬心的同時,青蓮早已帶傷回到紫竹林,與心愛的男子分開,一顆泛著藍光的寶珠擺放在觀音座前的木盒裡,四道凹陷的痕跡仍顯得冷冷清清。
「你是天上仙子?」風妒惡雖覺訝異,但也鬆了一口氣,糾結在胸口的鬱悶頓時一散。
麒麟的模樣可不見得討喜,他原本憂心忡忡她會突然多出八隻腳,或是全身雪白如獅,抑或是一跳一跳地告訴他,她是山魈。
「噓!小聲點,你不要大聲嚷嚷啦!我是偷偷下凡的,你要是一喧嚷開來,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她小聲的埋怨著,眼中有難掩的慌色。
離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反而越來越不想回去,一來是因為凡間太好玩了,好多稀奇的玩意兒還沒玩到;二來是捨不得放情越來越重的人間情郎,他的柔情和憐愛令她春戀不已,她已經不曉得該如何不愛他。
淨水按了按懷袋中的圓珠,不意摸到毛茸茸的細絲,睜大圓亮獸瞳的幼狐似懂她的煩憂,伸舌一舔她柔白手心,希望能分擔她的煩躁心情。
「小淨,你相信我嗎?」撫著略帶愁色的梨頰,風妒惡揪心地擁緊她。
「嗄?」相信他什麼?
細腕上多了一道幾不可見的淡疤,淨水用她的血救了只剩一口氣的張家小姐,也醫好了她陳年宿疾,人因有孕而豐腴了許多,氣血甚佳不再纏綿病榻,體虛的毛病不翼而飛。
張翡翠日後會嫁給一個年長她二十歲、姓高的大夫,夫妻感情甚篤,行醫救世,廣施善行,故得子七,虎子將過繼觀音大士,二十五年後入朝為官。
而張家寶是短命鬼,在娶妻生子後因不明原因而病亡,享壽三十。
不過這全是後話。
在淨水用血救人的事跡傳出去後,上門求診或膜拜的百姓將張家大門擠得水洩不通,張家口他們是不能待了,連夜快馬加鞭地離開,朝臨安縣直馳而去。
「不論你在何處,就算要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找到你。」仙凡相戀注定要走得崎嶇。
「風二哥……」淨水動容地依偎他胸前,星眸璨璨。
「君是松柏妾如菟絲,願讓你攀附一生一世,縱是身已死也不分離,歲歲年年常相伴。」籐攀樹,樹盤籐,生死相隨。
入山看見籐纏樹,出山看見樹纏籐,籐生樹死纏到死,樹生籐死死也纏。這是最貼近風妒惡的心情寫照,也是他說過最露骨的情話。
「你真的心裡只放我一人?」歲歲年年常相伴,好叫人期盼的遠景。
「其心可表日月,絕無二意,我以風家血仇立誓,若有他心便遭天雷焚心,日日夜夜烈焰焚身。」除了她,他的心再也放不下其他人。
風妒惡一臉真誠的立下誓言,專注眼神中只有她一人,剛硬如刀鑿的五官泛著柔光,情深似潭地凝望他許下承諾的迷糊仙子。
愛意蔓延,捲起陣陣流光,任是英雄也折腰,醉臥美人笑眸裡。
「好,我決定了,只要你不負我,我就不回去了,一輩子纏死你,讓你為我煩惱到死。」她能給他什麼,唯心而已。
望著對她多次告白的他,淨水心折了,她要放棄仙籍,入世為人。
「什麼煩惱到死?!你就不能說少惹些麻煩嗎?」他失笑地輕點她鼻頭,愛憐在心。
鼻一擰,她故意裝惡,「哼!不許嫌棄,我就是麻煩人物,你只有認了,別想有機會後悔。」
「是、是,我怕了你,你儘管麻煩我無妨,反正我早就曉得你是上天給我的考驗,我不接下成嗎?」他甘之如飴。
「討厭啦!居然說我是你的考驗,小狐咬他,替姊姊出口氣。」她是天賜的福氣,是他才能擁有。
嗔視的淨水笑鬧地捧著小白狐朝他臉上一捉,慫恿著小獸試試剛長利的牙口,不咬他一口也要夸疼他,好一舒不平氣。
頗有靈性的幼狐也知道他們在鬧著玩,跟著嗷嗷直叫,牙一露不是咬人,反而舔了風妒惡滿臉獸涎,讓兩人笑得樂不可抑,共乘一騎地情長意濃。
反觀前頭的笑聲不斷,臉色發青的麒麟則捂著口,忍受衝到喉口的酸液,他本身就是獸哪會騎馬,兩手捉著馬鬃貼緊馬頸,一上一下的顛簸讓他雄姿俱失,成了暈馬的可憐蟲。
不過他也不見得多好心,見前方的一對鴛鴦情意深濃的喁喁私語,他一踢馬腹與之同行,冷冷地撂下幾句嘲語。
「日子別過得太愜意,留點心思留意四周,那頭白虎凶得很,小心它反撲。」看誰頸長,讓它一口咬住。
熟知地形的白虎精趁機溜了,追上去的麒麟和它纏鬥了一番,結果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小女孩,眼睜睜地看它揚長而去,還被奚落了幾句。
「阿猛,那是你吃得太癡肥了,動作不若以前俐落才會被它逃了。」這下子不知又要殘害多少生靈了。
「哼!我吐光了。」瞧!他瘦了一大圈,根本沒幾兩肉留得住。
「啊!難怪一身酸味,你好臭喔!」他真沒用,連馬都不會騎。
麒麟瞪了她一眼,一口酸液就吐在她馬前,引得她尖叫連連,直喊他髒麒麟。
「我再髒也好過你連犯天規,想想你一旦被逮回去會有什麼下場吧!」他嘲弄地提醒她勿太快活,她仍是受制天規的小婢女。
淨水一聽,頓時花容失色地為之黯淡,纖肩一垮好不沉重,半晌不吭氣的紅了眼眶,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白狐的毛髮。
她怕的不是嚴苛的天規,而是會和相愛的情郎分離,天上人間的距離何其遠,當年的織女姊姊還能隔著星河遙望牛郎,她能在何處想念風二哥呢?
而且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她的相思還未到盡頭,他已是白骨一堆,到時又要到哪裡尋人,難道要她憑墓緬懷過往嗎?
想到此,她不由得傷心難過,為什麼仙子就不能有人間情愛,她們也想要一份真情摯愛呀!
「阿猛,你少說兩句,就快到臨安縣界了,你的苦難也將解除。」風妒惡不懂何謂天規,但他會竭力守護他所愛的女子。
「姓風的,我從沒喜歡過你,你是個令獸厭惡的凡人。」麒麟斜眼一睥,滿是蔑色。
「彼此彼此,雖然你不是人,我還是不樂見你和小淨走得太近。」最好兩人越離越遠,各行各道。
「哼!愚蠢。」他眼界高得很,不會把笨仙子當寶。
麒麟臉一偏,十足地表現出對凡人情愛的不齒,風妒惡的專情不過是一時興起,自私的人最擅長巧言令色,一旦興頭過後就棄如敝屣。
誓言有用嗎?那些指天立地的違誓者還不活得好好的,無病無災繼續過日子,將誓言拋諸腦後,不復記憶。
看遍世情的神獸根本不相信什麼叫患難見真情、癡心一片,以他獸目的所見所聞,還沒遇過有哪個世間男人肯為心愛女子犧牲一切,頂多口頭說說罷了,大難來時還不是各自飛。
「自負。」風妒惡回道。
「你幹麼學我口氣?」討厭的凡人。
他冷眸一瞟,「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你……」早該一口咬掉他的頭,省得看了礙眼。「記得多求神拜佛,哪天搞丟了那個迷糊仙子,多求多護佑,煩死它們。」
麒麟惡笑的一譏,要他自求多福,天意難測,一時的稱心不代表永遠會如意,得意之時莫忘憂,平坦的道路也有絆腳的小石子。
但此言聽在風妒惡耳中,他未有任何反應卻露出深思神色,將麒麟的話牢記心中,他們確是來歷不凡,雖然他很難相信這一仙一獸住在他到不了的仙鄉。
風聲漸歇,馬蹄達達,散居縣外的零星民房由遠而近,官道上來往的商旅益發增多,高聳的城牆極目可見,載人的兩匹聰駿達達地進了城,一行三人來到臨安縣,入目的熱鬧街景不遜於天子腳下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