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花余紅是強行挾走你的?」韓寶魁虎目神炯,迸著危險的輝芒。
「不是啦!」她趕忙道,搔搔額角,把髮絲掠至耳後。
「不是?那……不就是你離家出走嗎?」鐵拳一握。
輕垂的臉兒抬起,她唉唉地歎了兩聲。「都說沒有的。我沒要出走。一開始我是跟著她們去,以為和花姊姊可以多聊些話,要她別不開心。她說她要敞懷痛飲,要我陪她大醉,我說好,要醉回『湖莊』醉,她的四小婢倒本事得很,不出半個時辰竟弄來十幾罈好酒,我陪著花姊姊一壇接著一壇喝,那酒後勁好強,酒勁一來,擋都擋不住,我怎麼醉倒的連自個兒也鬧不清,待醒來,已離『湖莊』好遠……」
瞄了男人不見鬆弛的眉心一眼,桂元芳咬咬唇,有些靦腆地低聲道:「我要回『湖莊』,花姊姊又說要喝,咱們江湖兒女火裡來、浪裡去,端的便是豪氣、義氣,要痛飲三百杯、三千杯,自然是捨命相陪啊!結果……我又醉死過去,醒來後,離『湖莊』更遠、更遠了……」
韓寶魁眼一瞪,唇略掀,欲要說話卻沒找著聲音似的。
姑娘的小梨渦跑出來見人,笑得頂不好意思的。她瞄著他那頭多出好多灰白絲的發,心房如被燙過火的針煨著,刺疼得緊,繼而又道:「所以……她們沒強行挾我走,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後來回來『浪萍水榭』,花姊姊仍日日喝得酩酊大醉,她說她還沒『死』夠,要我陪她一塊兒醉生又醉死。我幾次要回『湖莊』,她不放,我、我要溜走,身上卻連一個銅板都找不著……我就想,她仍是這般模樣,我也顧不得她,待溜出水榭去,再趕緊找籌錢的法子,或央人送個信回『湖莊』……」
「你——」韓寶魁一陣暈眩。思尋過千百回,怎麼也料不到她竟是顧著江湖義氣、陪人痛飲澆愁,結果把自個兒弄得有家歸不得!深吸了口氣,他紫唇一掀。「往後不准再沾酒,一滴也不准!」
他又吼她?
他就愛吼她!
桂元芳自覺害得他急白頭髮、滿面風霜,心中已十分難受,再教他一吼,吼得她不得不記起當日落水前發生的一切,還有在她爬上木道後,坐在那兒放聲痛哭的悲泣心緒。她的小梨渦不見了,抿抿唇,頭一垂,發熱的眼眶裡滾出淚珠子,紛紛墜在前襟。
「桂圓?」粗指要去勾她的下巴,她不讓,偏過頭避開。
韓寶魁大急,白頭髮不知又多出幾根,怕她再要避開,他乾脆大臂一張,把她圈在懷裡。
「別哭。是十三哥不好,都是我不好。」若非為他,她何須幹出這麼多「不要命」的行徑?
明是怕疼的人兒,發起狂來卻比誰都狠;不愛酒味,豪飲卻能一壇接連一壇,拚個你死我活。不都全因他不好,她才得如此?
歎氣,歎得很重,彷彿重重一歎便能吐出心中鬱結。
可惜他胸房仍繼續堵著,因那可憐的抽泣聲越來越明顯,他前襟一片濕。
摟著姑娘香馥的身子,他像待個小娃娃似的,把哭泣的她抱上大腿,鐵掌此時溫柔無比,輕拍著她的背,一下下撫著她的發,他的唇點觸她的額角、面頰,舌尖捲走那些紛墜的淚。
他熱燙的氣息拂著她泛紅的膚,低語:「別哭了,桂圓,我不是成心凶你,我很擔心你,我心裡有你。」
懷裡的姑娘仍是哭,自動把淚水全擦在他胸前。
他扳起她紅通通的臉容,那雙杏眼輕斂著不願睜開,他的指為她拭淚,唇落,啄吻那顫顫的可憐扇睫。
「桂圓……我不是你爹。」
啊?!桂元芳臉熱耳燙,當他的話鑽進腦袋瓜裡時,她不願睜開的眸子陡地揚睫,猶浸著水霧的眼珠如玄晶,迷濛凝注那張粗獷的男性面容。
「你、你……你不當我爹了……」她低喃,細微得僅夠兩人聽聞。
薄泛紫氣的唇微微勾揚,那抹笑尚未落實,便已落在她軟唇上。他吻得很輕,情意卻重,幾是貼著她的小嘴道:「不當了。我很笨、很渾,我不當你爹,我想疼你、愛你,當你最最喜愛的那一個。」
桂元芳怔了,傻呼呼地定住不動,由著男人的吻落在嫣紅臉兒上的每一處。
她心音如擂鼓,一聲響過一聲,想哭也想笑。
「怎麼又掉淚了?桂圓,別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亂吼人,我沒要欺負你。桂圓,你笑吧?唉唉唉,怎麼笑也哭、哭也笑……」
見男人一臉焦急,手掌被她的淚水沾得盡濕,桂元芳既哭又笑,這淚中帶笑、笑中有淚的滋味,沒深深體會過,不會明白箇中的風流。
抓住他單掌,她用燙頰慢慢去摩挲,彷彿碰觸到他粗獷外表下細膩多感的心思,他那兒有傷,她真希望能為他撫去一切陰暗。
「我、我有十二個爹了,最不缺的就是爹,你不當,那……那很好,你可以當點別的……」
「好。我當別的。」
捧高她的臉,兩張唇終於親密貼服,她朱瓣微啟,由著他探訪深入,與他相濡以沫。
他嘗到她的淚,也吻出她的笑,他把「出走」的她重新緊抱在懷,這一次徹底明白了,他不能放手,也再難放手。
他要當她的師哥情人,當唯一能吻她小嘴、擁她入眠、理所當然縱情愛她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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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冬的腳步近了,每一音都帶來落葉枯草、凝霜飄雪的消息,尤其在湖畔一帶,秋時的薄寒變得刺骨凍人。
儘管這般,人心卻是豐饒雀躍,被灌進心房的春風仍鼓舞著,預計足將整季冬盡逐在體外,不畏寒。
自韓寶魁尋回小師妹,「湖莊」裡十二位師哥高懸的心終於能歸位,這個抱、那個摟的,二十四隻臂膀搶作一氣。被輪流抱著灑過十二條好漢的英雄淚後,那顆桂圓終又滾回十三師哥身畔,「湖莊」眾家好漢見她紅透臉、笑咪咪,顯然「貨」已得手、好事終定,無不感到欣慰。
當真是「吾家有女初長成」,他們家的桂圓兒長大成人,是大姑娘了,合該嫁人啦!再瞧瞧她挑的這一位夫婿,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嫁得可真近。好!真好!好一顆下流又風流的桂圓,把眾位「爹爹」的臉面全給掙足了,真是受教啊!嗚……好感動。
立冬這一日,「湖莊」裡的大廚煮了湯圓,加在桂圓紅棗湯裡,按著「湖莊」主事的意思,莊中上上下下每人都有分,吃湯圓吃個盡興。當日,莊裡四處都飄著甜甜香氣。
恰好,有客選在這一天到訪,是「三幫四會」的舊識。
「你說,真有人長得同芝芸一般模樣?」「湖莊」的東台樓閣裡,早嫁作人婦的敖靈兒依舊精靈好動,溜溜的大眼睛同一旁的桂元芳有的較量,但眉宇間多出抹細緻的嫵媚,不經意間自然流溢著,也是另一款風流哪!
「我在同你說話,你怎拿我直瞧?」敖靈兒忍不住拍拍她的頰,覺得觸感滑嫩,自然也多捏搓了幾下。
桂元芳回過神來,搖頭搔腦,梨渦輕漾。
「沒有啦,嗯……呃……我是說,對啦,那位花姊姊可是『浪萍水榭』的主子,模樣與芝芸像極,可她唇下多了一顆小痣,眉與眼波較芝芸風流,愛穿金衫、紅衫,很美的,那模樣……那模樣呀……」
「唉唉,你怎麼瞧我又瞧傻了?才一陣子沒見,你腦子沒壞吧?還是我臉上生出什麼古怪玩意兒?」
桂元芳雙頰漫紅,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道:「靈兒,不能怪我呀,我是在瞧你的眉眼,當真不一樣呢!你的眉和眼波與以往不同了,你自個兒沒察覺嗎?有很淡、很美的媚味兒,香甜香甜的,我就瞅得入了神。」
「香甜?還嘗得出滋味啊?」敖靈兒瞠圓雙眸,覺得好笑,乾脆兩手一攤。「好吧,你想瞧,那便靠近再瞧仔細些,順道嗅聞一番,究竟有無香甜味兒?」
兩姑娘一同坐在躺椅上,桂元芳得到許可,身子挪得更近,兩張臉對準,敖靈兒甚至還捧住她的雙頰,要她當真瞧個詳細。
「如何?」敖靈兒問,主動再傾近。「聞到香甜味了嗎?」
「唔……我也說不上來,這感覺——」
「桂圓!」
喚聲響在樓閣外,桂元芳回眸,眼前一道疾風掠至,待她意識過來,人已落到十三哥的懷抱中。
韓寶魁瞪了挑高細眉的敖靈兒一眼,隱忍火氣,衝著跟進樓閣裡的青袍美男子丟下話:「司徒馭,管好你妻子,別任她再對其他姑娘下手,特別是我懷裡這個!」敖靈兒以往好女色,「三幫四會」裡人盡皆知,甚至還鬧騰出幾件「劫香」的大事,之後她卻嫁予極不對盤的司徒馭為妻,當真好女色亦好男色,他家桂圓再同她廝混下去,遲早要被帶壞!